函省是大省,省内有许多知名高校,函省警察学院就是其中之一。但和其他排名较高的高校不同的是,它不在省会洛城,而是在工业重镇桐洲市。整个学校的气质就像桐洲市的气质:强硬、果决、铁血。
鸣寒点?头:“啊,就是这所。”
也许是在领导的位置上坐了太多年,陈争的想法和唐孝理、曹穹相?似,都觉得鸣寒应该去?。那是一条通往更高处的捷径,将自己在实战中的经验传授给即将走向一线的学生,也是精英们的责任。这无疑是一件双赢的事,鸣寒的不服从用在这里,是他他恐怕也会将鸣寒发配到?这里来反思。
但他到?底不是机动小组的人,那些高高在上说教的话被他咽了下?去?,只是说:“我也去?警院带过学生,当时的情况可能和你差不多。”
鸣寒弯起唇角,“哦?什么时候?”
陈争沉思了会儿,显然已经记不清了,“九年还是十?年前了吧,待了三个多月。”
那段经历在陈争的从警生涯中并不算什么,回想起来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但他理解唐孝理和曹穹,很大程度也是因为他自己就是去?警院历练的受益者,他很清楚他们是为鸣寒着想,就像当年他的顶头上司霍平丰。
那时他年纪还很轻,但已经在市局崭露头角。成功带来的不只有赞美,还有更多质疑的声?音。他越是耀眼,加诸在他身上的责任就越重,交给他的任务就越多,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也越密,这些目光大多是审视的,想要看?他什么时候摔个大跟头。
他心里门清,每一次任务都完美完成,从未让那些想看?他跌落的人如愿。
但即便?如此,他的年龄和经验也成了被攻击的重点?。市局有阵子疯传,他是靠人脉和背景才一帆风顺,他德不配位。
就算是他再冷静,类似的挑衅听得多了也难免烦躁,影响到?工作。想看?他出丑的人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差一点?就要和他们对线。
霍平丰将他叫到?办公?室,和颜悦色地说:“小陈,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当他得知这个新的任务是暂时从市局离开,去?函省警察学院当老师时,气得红了眼。哪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刑警不想待在一线?在一线干得好好的,又没犯错误,突然被丢去?带小孩,那必然是被针对!
当时他就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我哪个任务没有完成好?”他忍着怒气问霍平丰,虽然拼命克制,但事后想来,那仍然是令人汗颜的质疑,“还是说您被施压了?必须处理我?您知道?那些都是谣言!我有能力?留在支队!”
霍平丰没有跟他计较,仍旧和蔼地说:“小陈啊,你们年轻人总是太直,但有时候暂避锋芒,以?退为进?,也是值得学习的处世之道?。你也知道?你被针对了,你继续待在支队,双方对着干,有什么好处呢?你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案子上,对方天天盯着你,得不偿失啊。”
他根本听不进?去?,“但我没错!凭什么是我退让?”
霍平丰盯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因为你今后是要挑起大梁的人。”
那天他没有从霍平丰口中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而调职的日子逐渐迫近。他曾经想过找他舅卢贺鲸要个说法,最后还是忍住了,这是他陈争一个人的困境,他要是不能靠自己化?解,那他和谣言里传的又有什么区别?
离开市局的时候,他很难将不甘压下?去?,霍平丰来送他,他也没挤出好脸。霍平丰笑着叫他好好干,当老师的人,可不能动不动就黑脸。他没把这句话当回事,但神奇的是,进?了警院的大门,看?到?那一张张年轻张扬的面孔,他忽然就平静下?来,委屈和愤怒沉到?最底,托起一种名为责任的东西。
在警院,他第一次真正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责任。
那时警院和各地警方的合作还不像现在这样频繁,他的出现就像一颗石子,在湖面上激起了巨大的涟漪。比起听学院派老师讲课,学生们更喜欢听他胡诌。他带实战演练,也带案例分?析,从来都是挤满了学生。
来到?警院的第二个月,霍平丰打来电话,问他适应得怎么。他说:“霍队,我明白?你为什么送我来了。”
霍平丰笑眯眯的,“哦?”
他说:“谢谢您。”
暂时离开市局,不仅让他在迷茫的关头远离纷争和质疑的声?音,还给了他在另一个舞台证明自己的机会。时间、想法在这被“发配”的经历里沉淀,他和学生一起回顾侦破的案子,又有了新的启发。这些都是通往未来的一砖一瓦。
霍平丰哈哈大笑,“还跟我客气。”
他答应了学生们在暑假带他们参与实习,但在当老师的三个月后,他被召回市局,一起发生在多个城市的连环杀人案等着他去?侦破。离开警院那天,学生们来送他,大声?问:“陈老师,等你破了案子,还回来带我们吗?”
他脱口而出:“我尽快!”
但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案子飞快侦破,他也不可能回到?这里。三个月时间已经足够长,不满的声?音已经消弭,一旦他这次回去?再次立功,那些偏见必然被压下?去?。
历经半个月,真凶落网,他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并且亲自给凶手戴上手铐。如他所料,对他的不满被赞誉的声?音覆盖,他真正成为市局不可或缺的青年骨干。
那时也才7月,警院今年的实习刚刚开始。他想过回去?看?看?学生,但霍平丰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不要往回看?,你的路在前面。”
他正式结束了在警院的工作,警院的反馈让最后针对他的声?音也消失了学生对于他的评价全是肯定,唯一的不满是:“陈老师说了要回来,怎么不回来了,渣男!”
这三个月的点?缀就像一朵远去?的浪花,在很多时候,他根本不会想到?它,学生们的面容也早已变得模糊。但偶尔想起来,那种青春特有的热情又会让他发自内心牵起笑容。此时联想到?鸣寒的选择,就更感到?遗憾。
鸣寒说:“才三个月啊?三个月能教什么?”
“多了。”陈争列举出几个项目,说到?一半察觉到?鸣寒语气有些奇怪,“你怎么好像很不满?”
“有吗?”鸣寒脸上是一片大晴天,毫无隐瞒。
陈争想,或许是自己的错觉。
“像你们这种临时调任,应该要带学生参加实习吧?”鸣寒说:“你带没?”
陈争说:“没有。”
“那你不称职。”鸣寒武断地下?结论?。
陈争张了张嘴,想反驳来着,但脑海里忽然浮现学生们送他的画面。他好像……确实辜负了他们。
鸣寒问:“为什么?”
他刚才走神了,“嗯?”
鸣寒说:“为什么不带他们实习?”
陈争并不打算细说,反而问:“你既然知道?调去?警院应该带学生实习,那就说明你了解过这份工作,还说没兴趣?”
鸣寒卡了一瞬,“就是因为了解,才懒得去?,说了我不喜欢吵闹的人类,尤其是男大,你都不知道?他们精力?能旺盛成什么样,还臭!我宁愿来伺候狗子。”
陈争笑了笑,想起聊了这么多和函省警察学院有关的事,却还没问鸣寒是从哪里毕业的,“你在哪里念的大学?”
鸣寒眼里忽地闪过一丝情绪,但陈争根本没有看?他,自然也留意?不到?。鸣寒没吱声?,陈争才转过脸,鸣寒早已恢复成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以?为你知道?。”鸣寒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