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六号,第一场第一镜第一次。”他说,“action。”
这部承载着她梦想与希望的电视剧正式启动,宁瑶夕心情激荡,不由无声地深深吸了口气,在置身于这样的环境当中时,心中的忐忑与不安尽数褪去,全部化为坚定的决心。
她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演好戏,不用管其他的事情如何,她也管不了,只要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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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剧组为了追求节省成本,同一个场景的戏都要合并到一天再拍,有时候看着是开机后的第一场戏,但实际拍摄的很可能是靠近结尾的部分。
这样做的好处是节省成本,弊端是如果不是非常专业的演员,有时候确实会比较难以进入到那个状态。所以需要情感爆发的重点戏目往往不能这么拍,要等拍摄日程中的进度差不多后才开始,采用两种拍摄方式结合的形式,在达到理想拍摄效果的同时尽量节省成本。
不过陶导是一个对拍摄效果有着极致要求,同时又比较任性的人,他拍摄时一般不怎么考虑成本――除非要跨市拍摄,整个剧组产生额外的机酒与行程开销,否则他一般都还是大体按照剧情顺序来。
到了他这样的地位,这么做的确也没什么关系,整个影视基地都是秦城为了留住他拍戏现修建的,一整个基地目前倾力为《赤色年代》服务,他可以不用考虑其他,尽情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今天的第一场戏也是这样,开篇就是电视剧第一集 的开头,签订耻辱条约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引来各地哗然一片,进步青年开始了救亡图存的抗议游行,队伍已经进行到陵城大帅府前的街道上,前方就是租界,不可能让队伍闹到那边,于是在大帅府前的街道上展开了激烈的冲突。
这件事的影响用大帅府内和府外两方面进行,大帅府内,大帅和其夫人,即女主角商妍正在喝着茶聊天,对外面的队伍不以为意,大帅府外,大兵把守在门口,拦住人群的脚步,双方剑拔弩张地对峙,程临饰演的进步学生孟泽作为组织者和发起者,进步青年自发的领头人,正想要冲破防线,达成自己的目的。
也就是陶导这样自身追求高,周遭束缚少的人,才能把一场群演这么多的戏放到第一场拍。不过效果也是显著的,程临的经验相当老道,也很会带别人的情绪,有他在前面引领,其他群演也被带动起来,现场的效果相当不错,即便不经过后期处理和任何镜头转换,肉眼可见就是一场好戏。
纠正了一些群演的走位,补拍了几个机位镜头之后,这场戏很顺利地就拍摄结束,这种大场面的文戏,相对来说比近景的针锋相对要简单得多。这一场结束,陶导确认完取景器里的画面,抬起头,在人群中搜索了一下。
执行导演也跟着看过来,宁瑶夕深吸口气,越众而出,举起手,镇定地说:“我在这里。”
她在第一天有三场戏要拍,剧组拍的第二场戏就是她今天的第一场。紧接着游行的队伍继续拍摄,她出场极早,仅次于女主角商妍。
“嗯。”陶导点了点头,看着她,私底下温和的脸上现在殊无笑意,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说,“下场是你的近景文戏,整个剧组的第一个特写镜头,有没有信心?”
她的第一次出镜就??N能看出是重要角色,拿到了拍摄之初的第一个特写。尽管实际在播出环节当中,镜头会调整顺序,第一个特写必然要给到大帅府里的大帅和女主角商妍,但她的角色已经注定了一上场就不会被忽视。
上一场戏的队伍和群演都成为她的陪衬,这就是一场大制作电视剧里女二号的待遇和殊荣。
是她千辛万苦,终于有幸得到的机会。
场记在离游行队伍不远的街角出贴上码位胶,宁瑶夕站上去,扶了扶自己的宽檐制服帽,露出个属于沈筠青的内敛微笑,沉静地说:“有。”
程临站在队伍正前方,此时特意踮起脚回身,朝她鼓励地遥遥招了招手。宁瑶夕浅浅莞尔,陶导点点头,拿起场记板。
“第二场第一镜第一次,action。”
大帅府前的街道上人群车流熙熙攘攘,宁瑶夕穿着笔挺的制服坐在车里,前方的道路不通,她远远地从车上下来,脊背挺直地站在街角,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街道上的骚乱和动静。
眼前进步青年的集体游行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人头攒动,慷慨激昂地喊着自己救亡的口号,被少帅府前的岗哨驱逐,正群情激愤,人群中肉眼可见地骚动起来。
街上的行人要么绕路,要么畏缩不前,零星几个胆大的远远站在街角,抄着手冷眼旁观,低声对那些群情激愤的学生评头论足。
“有什么用?天天上街瞎喊这些口号,还是闲的。”
“他们可不能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就是租界,那些洋大人住的地方,这都是谁家的小孩,都不要命了,洋大人也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惹的?大帅肯定忍不了,这帮人根本就是自己找死……看看前面那些大兵,我看这帮跳得最欢的人里肯定要挨枪子了。”
“你说说这算什么事,洋大人的枪子咱们要挨,自己人的枪子咱们也要挨。你说这些大兵跟咱们有什么不同?都是黑头发黄皮肤,怎么就……”
“你也不要命了?!”另一个人连忙喝止住同伴的牢骚,敬畏而警惕地瞟了站在不远处的她一眼,“大人物的事情,能是咱们小老百姓说得的?大帅就是咱们的天……”
“举头三尺有青天!”游行的人群里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呐喊,孟泽的声音中像是浸着悲愤的血泪,“我们不自己站起来,还有谁会救我们?吾辈青年当自强,今天不反抗,明天头顶的青天就会变成洋人的火炮,诸位同胞,开眼看世界,我们不能麻木不仁地等着自取灭亡――”
他的厉声高喝被一身尖锐而沉重的枪响打断,作为血肉之躯的凡人,这些人毕竟又只是一群热血上头的学生,对这样真正的阵势到底心存恐惧。
即便有人组织,即便信念坚定,在连续几声枪响过后,人群还是不可避免地立刻骚乱起来。领头的程临也被同伴们拉住,恐惧地将他拼命向后拽,还穿着校服的学生们踉跄着往回跑,队伍顿时从凝聚的一团拉成一到凌乱的撤退线。
而在这样向后奔涌的人流当中,宁瑶夕不退反进,朝大帅府走了过去。
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个反方向逆行的人,本该显得有些狼狈。但她身上的制服和脸上冷然的表情为她开了一条很好的路,她走进人群,犹如摩西分海,像一道锐利的细线,将人群分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半。她来到帅府门前,被好友拉着的孟泽尚还不愿意离开,目眦欲裂地挣扎着,旁边的大兵早已不耐烦,凶相毕露地说:“把领头的抓起来,省得他们回去再闹。”
“抓这群学生没什么用,被扇动的棋子而已,大帅府欺负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说出去也不好听。”沈筠青声音清冷而镇静,不带任何特殊情绪,看向孟泽,轻描淡写地说,“领头的是敬大的学生,去找他们的老师谈,为人师表,总要为学生做个榜样,让他们明白,现在安稳的生活到底是谁给予的。”
学生们吃了一惊,对她怒目而视,七嘴八舌,情绪激动地骂她。
“卑鄙!无耻!”
“找我们先生算什么英雄好汉?我们做事一人当!你们不能――”
“我能。”沈筠青冷冷地说,举起枪,对上孟泽的脑袋。
“现在走,保住命,或者毫无意义地死在这里。”她轻声说,双眼中没有任何怜悯,“知道你们今天失败在哪里吗?两手空空地跑来,天真地想靠一两句话改变什么东西。你能改变谁的命运?飞机大炮不会听你的话,等到下次你能拿出要了我命的东西,才有资格站在这里,让别人听你那些异想天开的废话。”
程临饰演的孟泽眉宇间一片凛然,毫无疑问并不缺乏牺牲的勇气。但他却被沈筠青直白的轻蔑弄得脸上时青时白,狠狠地咬着牙,一言不发,显然其实心里也清楚她说的不是假话。
在同伴又一次的生拉硬拽中,他最终放弃挣扎,顺从地被扯走,只在临走之前还用力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将她此刻的轻蔑和不屑深深印在脑海中,作为今天受到的屈辱始终铭刻进心底,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报仇雪恨。
沈筠青眉宇间的神情并不是作伪,只是在这最初的相逢之中,他们两个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当真是孟泽将枪抵在沈筠青的额头上,了结了她的一生,而那个时候,她已经默默地站在了她曾经最看不起的这个队伍一侧,放弃了自己辛苦打拼到的一切,大快人心地死去,被当作反动派的走狗报仇雪恨,那时谁都不知道她曾经做出的努力,作为一个她从未言说的秘密,直到死后才终于被人了解。
那一幕与这一幕,相似的场景,不同的地位,放在一起,恍如隔世。
之后的事情没人能够知晓,至少在这一刻,轻蔑与仇恨都不是作伪。剧情结束,陶导喊了停,遥遥地看她一眼,露出个笑来。
他说:“没让我失望。”
宁瑶夕从沈筠青的角色中挣脱出来,眨了眨眼睛,粲然一笑。
这个笑容就完全不比沈筠青沉静内敛,她笑得眼睛眯起,开开心心地走到一边,背影中都能看出欢快,对剧组其他人明里暗里的打量注视恍若未觉,沉浸在顺利结束自己第一场戏的喜悦中,此时此刻没有什么事情能影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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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命三娘宁瑶夕,很快就在剧组里小小地出了名。
演员的真实性格在剧组中是很难被隐藏起来的,毕竟日复一日地待在这里,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结论,细节之处太多,根本没法按照自己的人设完全隐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