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在这个圈里,红就是一切,不红就要遵守别人的规矩。宁瑶夕很上道地认怂,也没辩解是对方挡得太严实她没认出来,规规矩矩地向后退了退,将电梯留给对方。

被团团围住的茹姐戴着墨镜,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无动于衷地站着,对眼前发生什么完全不关心,矜持地微微仰着脸,看不见底下的一切小喽??。

宁瑶夕低着头思索茹姐是谁,自己刚才不小心又对哪位祖宗大不敬。想了半天都不记得公司里有什么大牌的茹姐,不过对方比她大牌是肯定的,是个艺人都比她在华盛有分量。

她于是麻利地把自己贴在墙边降低存在感,目送电梯门在面前合上,等到下一班电梯才上了楼。

影视部和平常一样忙碌,没人顾得上给她任何眼神。宁瑶夕小心地不去打扰任何人,轻手轻脚地来到楼层尽头的会议室前,敲门进去。

“桐哥。”她将头探进去,小心地朝经纪人打了个招呼,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踮着脚小碎步挪进来,动作熟练地把头一低,屏气凝神站在桌子对面的经纪人面前,鹌鹑一样缩着肩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张桐抬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就是忍不住一皱。他脸色微沉,抬手推了推自己的眼睛,指节烦躁地在桌子上叩了叩,啧了一声,向椅背后面一靠。

“来了?”他无所谓地说,声音依然带着南方男人特有的柔和,“解释吧。”

宁瑶夕努力地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清亮一些。这个举动作用不大,但她依然努力地解释:“桐哥,我这几天感冒,昨天发烧到三十八度,在家昏昏沉沉躺了一下午。你给我打电话时我是真想去的,但实在是没力气动不了。而且你不是说叫我去酒局吗,我刚吃过头孢,实在也没办法喝……而且我这破酒量去了也是丢人现眼,真的。我昨天在电话里第一时间和你说了。”

“嗯,我昨天听到了。”张桐点点头,语气随意地道,“生病了在家好好休息就是了,今天还非要来公司做什么?我没逼你来,可别把这账算我头上。”

宁瑶夕看着他,眼神清澈,没什么千回百折的心思,只道:“电话里觉得桐哥你生气了,我怕我昨天没解释清楚,今天想来正式点道个歉,解释一下。”

张桐顿了顿,随即笑了笑,摆摆手。

“没这个必要。”他客气地说,语气和善,脸上依然带着笑模样,“反正也没有用不是?周总的面子已经被你踩进了脚底,人已经得罪了,现在来道歉又有什么用?现在人家都知道我手底下的宁瑶夕有多出淤泥而不染了,周总的邀请也说拒就拒,面子大了去。”

宁瑶夕大吃一惊,急忙摆手。

“我有什么资格这么想?我仰起脸也就看别人一个鞋底。”宁瑶夕真诚而实在地说,认真地反省,“这次是我不对,感冒感得太不是时候了,下次我一定……”

张桐打断她的话,反问她:“你以为还有下次?我还会给你让我下次出糗的机会?”

宁瑶夕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什么话来,只脸上露出一抹无措。她很快调整情绪,主动过来帮他续上茶水,依然是一副笑脸,姿态放得极低。

“消消气桐哥,我嘴笨不太会说话……喝口茶润润嗓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好就能多省钱。一盒药现在都那么贵,根本就生不起病。”

听听,听听这小家子气的说辞。张桐差点被她气笑,心底更觉烦躁。

他在圈内从事经纪人工作多年,八年前也算是费劲心思争取才签下了宁瑶夕,没想到终日打雁的人却叫雁啄了眼,他完全错估了宁瑶夕,这人根本就没红的命。当年他抢破头才签下来的人,这八年里成了他甩不掉的累赘,没眼色也没野心,木头一样,根本听不懂画外音,让人头疼得很。

枉费他当年也曾对她寄予厚望,和她真人接触的这几年下来,他简直大失所望。

倒不是宁瑶夕五官身量哪里不好,她的照片几乎没修图,完全不需要美化的滤镜,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只是和照片里的眼神明亮意气风发相比,近几年她身上像是笼罩着一层灰,显得人不够鲜亮,没那种自信的星味儿,这对一个艺人来说完全是致命的,张桐也试图帮她清扫过,毫无效果。

现在他也懒得再在她身上费心思了,耐心耗尽,直接不客气地张口就来:“我昨天在电话里就说了,酒局你不来,以后你也不用来了。不是气话,我说真的,宁瑶夕,我没什么能帮你的了。连喝杯酒你都敢使性子放鸽子,我还能帮你什么?我能用的办法都用尽了,你自己扶不起来,我实在是没办法。就这样吧,我也懒得和你多说什么,鸡同鸭讲,你根本就不领情的。”

“我领情的!”宁瑶夕着急地说,手撑着桌沿,朝他的方向急切地探了探身,脸上烧出的病态红晕犹在,更显得楚楚动人,“我会更努力的,你别失望桐哥,别放弃我。我上部戏的导演说我演技很好,态度也很认真,如果以后有合适的角色会帮我留意,我肯定……”

“你那个总投资才二十万的剧组?”张桐冷笑一声,摇了摇头,“没人跟你说吗?项目已经快黄了,导演拍完片子没钱做后期,自身都难保,你还指望着他救你。在这种三十八线都算不上的小剧组混上瘾了?古装剧头发上的簪子九块钱十个包邮,时装剧穿自己衣服拍摄的那种草台班子?你现在什么处境自己心里没数?让你出来陪着喝一杯你还推三阻四的,人家周总都说了,你赏面子来喝一杯就愿意投三百万帮你攒个剧组……”

“天上不会掉这种馅饼的桐哥。”宁瑶夕低声说,无声地抿了抿唇,“所有的馈赠都有价格,我没那种命,不会随随便便就能遇到贵人。”

张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图你点儿什么就不能是你的贵人了?”他问。

宁瑶夕咬了下牙,深吸一口气,坚决地摇了摇头:“桐哥,我出来是想卖艺,不是要卖身的,我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张桐反问她,语气慢条斯理,“笑贫不笑娼的年代,不红是罪,红不了才是真的要命,其他算得了什么?你甘心吗宁瑶夕,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进的公司?当年多风光啊,现在落得路过的狗都能踩一脚的境地,你就这么受着了?不想反击?”

“我会努力去做的。”宁瑶夕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说,“桐哥,总投资二十万的剧组我也每一场戏都认真演,我这几年拍戏不多,但我可以保证,我每场戏都尽到自己最大努力了,我问心无……”

“无用功。”张桐无情地说,彻底失去了和她继续扯皮的耐心,冷冷地嗤笑一声。

“不识好歹。”他说,盯着宁瑶夕深深地看了一眼,“我不是没给你机会,宁瑶夕,公司上周就给我下通知了,我还不死心想再拉你一把,你自己不要这个机会,别怪我给别人。这杯酒你不愿意喝,这个老板你不愿意陪,有得是人竞争,刚成年的小姑娘,比你年轻还比你聪明,人家面对老板笑得跟朵花一样,随便哄哄就有包有首饰有投资,你装清高给谁看?”

宁瑶夕低着头,声音很小地反驳:“……没装。”

张桐被气乐了,他好整以暇地坐直身,抬手给宁瑶夕鼓了鼓掌。

“行,真行,我可看着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了,这罕见的呀,简直是当世奇葩。”他阴阳怪气地说,语气倒反而愈发柔和亲切起来,“那桐哥在这里就祝你前程似锦了,这以后呢,不当演员了还能有更大发展,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是?以后发达了别忘提携桐哥一把。”

宁瑶夕目露茫然,抬起头来看他。

“我没要转行。”她一头雾水地说,“我等会儿回去就继续去给剧组投简历,放心吧桐哥,我知道这次是我不上道,我不多麻烦你,自己去找戏演。”

“那可不太行,你恐怕不能这么干。”张桐耸了耸肩,把手一摊,“你和公司的八年合同还有一个月就到期了,公司不养没有剩余价值的废人,准备解约吧。公司合同里有五年的竞业协议,不能从事相关行业,你要是还有演员梦,只能五年后再捡起来了。”

宁瑶夕愣了愣,而后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八年合同到期,五年竞业协议。

她和公司解约,五年内都不能从事相关行业了,连自己投简历应聘演员都不行。大人物大可换个马甲重新开始,总归有下家接手,竞业协议反倒是对小角色最苛刻,限制了就没退路。

“我没想退圈。”她立刻说,肉眼可见的不安,深深呼吸,指尖紧紧地攥在一起,“我不能续约吗桐哥?我很努力的,也很便宜,签我性价比超高,稳赚不亏……”

张桐上下打量她两眼。摇了摇头。

“你不会还以为自己今年十五岁吧,宁瑶夕?”

他说:“公司新招进来的这批人里最小才十四岁,比你当年还小,人家的天分可是有目共睹的,公司寄予厚望。你是便宜,但是便宜的没价值,公司的每一分钱都得花在刀刃上,回去吧,你已经不值当公司再继续往里投一分钱了。我带不动你,你要有本事就找个更厉害的接手你,祝你好运。”

这里是会议室,不是张桐的办公室,他下了逐客令撵人,接着自己起身出去,宁瑶夕也就没理由也没意义久待。她在办公室站了一会儿,消化了一阵她合同到期,即将被公司解约放弃的消息,心中百味杂陈,微微恍惚。

八年。

从她十五岁到二十三岁,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光阴,比她人生的三分之一还要长。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公司,失魂落魄地从大厦里游荡出来,华盛大厦正对着不远处商圈的巨幅广告屏,上面的明星是今年新红起来的顶流,手里拿着新接的大牌代言,笑容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