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病房中,尹竞流的反应却让他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尹竞流是他最感激的人,如果没有尹竞流,他早就死了。尹竞流说话?时会?直白地盯着他的眼睛,从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他不得不承认,尹竞流感染了他,如果是为了尹竞流,他可以去?杀死冯枫,帮助尹竞流复仇。
但此?时,尹竞流不再看?他的眼睛,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很轻,似乎不太?愿意与他相处。他看?着尹竞流的手,以为尹竞流是因为受伤情绪低落,连忙安慰:“小?尹,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伤得那么重,现在都没事了,你这个伤会?好得更快的!”
尹竞流猛然看?向他,眼中有他一时看?不懂的烦躁。尹竞流似乎想说什么,但终是忍住了,只是说自己很累,让他先回去?。
之后,他又几次去?看?尹竞流,问医生尹竞流的恢复情况,医生说正在好转,但因为伤到了筋,今后正常生活问题不大,但作为“量天尺”的话?……
他松了一口气,没有注意听医生后面的话?,心想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就行,再说,尹竞流伤的是左手,常用的右手还好好的。
尹竞流出院了,伤看?上?去?无?碍,但整个人都消沉了下去?。他难得地拿仇恨来激励尹竞流,“小?尹,你别这样,冯枫还活得好好的,我们还要?去?干掉他呢!”
尹竞流皱眉看?着他,“你……”
“怎么?”
许久,尹竞流叹气,“算了。”
又一日,金先生来了,检查完尹竞流的左手,当场宣布道:“现在你们还剩下最后一道关卡。”
尹竞流眼中无?神,仿佛已经知道这道关卡的内容。郝乐则下意识握紧拳头?,兴奋而忐忑。他不喜欢这个地方,他想要?离开,就算离开后就要?参与犯罪,他也要?离开。
金先生露出迷人的微笑?,食指指向尹竞流,又移向郝乐,“你们,互相淘汰,剩下的那个人,就是组织需要?的人。”
他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叫,思?绪变得一边空白。什么意思??为什么又要?淘汰?人不都已经被淘汰完了吗?他和尹竞流……不是最默契的队友吗?为什么?为什么?
金先生说:“我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们吗?那只是倒数第二步,最后一步,当然是在你们这两个胜者之间,决出真正的胜者。不过?不要?着急,你们还有一段时间来告别、思?考,有什么想法也可以随时告诉我。”
他不假思?索道:“我可以选择退出吗?”
金先生说:“退出,指的是主动放弃?让尹竞流成?为赢到最后的人?”
“是!”他心脏狂跳,“退出的条件是什么?”
金先生露出苦恼的神情,“以前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呢。我要?好好想想。”
村里只剩下他和尹竞流,气氛变得前所未有地尴尬,尹竞流似乎对他很戒备,不肯和他待在一起。那时他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金先生会?同意他的退出请求,毕竟尹竞流一直比他优秀,那些被淘汰的人,几乎都是被尹竞流干掉,尹竞流有很强烈的复仇欲,他则是个随波逐流的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回到社会?当个普通人,但他可以留在组织打杂,组织肯定需要?这样的人吧?
他做好了饭,叫尹竞流来吃。尹竞流冷漠地看?着他:“你想毒死我?”
他大惊,“小?尹,我都说了我想退出,我怎么可能害你?”
尹竞流不由自主摸向手腕,仿佛那里又痛了起来,“我们还是不要?待在一起。”说完,转身就走。
金先生一直没有再来,不知道考虑得怎么样了。郝乐明显察觉到自己和尹竞流之间越来越不正常,他盼望着金先生早点来,同意最好,不同意的话?……他可以将命赔给尹竞流。
他想要?活着,不想被陌生人杀死,但尹竞流救了他,他不能当个狼心狗肺的人。
就这么过?了一周,金先生就像忘了村子里还有他们两个人。郝乐有几天没有见过?尹竞流了,担心他出事,满村子寻找,夜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还没开灯,就遭到偷袭。
慌乱中,他像老鼠一样逃命,尹竞流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枪,对着他的方向就是一通乱射。他的手臂受伤了,血流如注。血液的腥臭让他登时清醒,现在的尹竞流已经不是当初救他的尹竞流了,尹竞流要?他死!
愤怒也好,伤心也好,与生俱来的懦弱、善良在一刻被全数抛到了脑后。他想:我为什么总是被踩在脚下?我这一辈子都是给别人当垫脚石的命吗?他要?杀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杀戮和躲藏在曾经温馨的小?楼中展开,而监视器背后的人满意地看?着这场兄弟反目。运气再一次站在了他这一边,发起袭击的是尹竞流,准备充分?的也是尹竞流,最终被子弹打穿心脏的,还是尹竞流。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人,地上?全是粘稠的鲜血,溅在他的靴子上?,像是无?数双手,想要?将他拉向地狱。他俯视尹竞流的眼神极冷,尹竞流向他伸手,似乎是在求救。
他蹲下来,“小?尹,我本来愿意为了你去?死。你为什么非要?来杀我?”
尹竞流视线开始浑浊,咳出满嘴的血,“你,你不懂,他们,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你……”
金先生终于再次出现了,恭喜他成?为“量天尺”的一员,尤其夸赞了他的运气,还有他面对背叛时的果断。
他的思?维很木,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讷讷地问:“小?尹说,你们早就选择了我?是,是什么意思??”
金先生没有正面回答,但当他逐渐从自己杀了尹竞流这件事中清醒过?来,便想明白了尹竞流最后的疯狂和遗憾。
左手受伤之后,尹竞流已经清楚知道自己不再是“量天尺”需要?的人,尹竞流羡慕他的幸运,羡慕得发狂。怎么才能和一个幸运者抢唯一的名额?在他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杀了他!但即便率先拿到枪,尹竞流还是失败了,这次不止是运气差,更是因为那负伤的左手限制了行动。
尹竞流早就知道自己的下场,他却不知道。
离开村子时,金先生问他有什么愿望,他很诧异,难道不用立即执行任务吗?金先生说,他还年轻,可以过?几年想过?的生活,弥补过?去?二十年的遗憾。“但是你的记住,你永远在组织的视线下,背叛者没有好下场。”
他曾经去?K国,想要?祭拜尹竞流,但他并不知道村子的具体位置,更不知道尹竞流被埋葬在哪里。时间越是流逝,他对尹竞流的愧疚就越深。他偶尔去?二中看?看?,每次都趁二中开家长会?的时候,他打扮得像个家长,在老尹面馆吃一碗面,假装随意地和尹高强聊聊天。尹高强没有认出他来当然不可能认出了,经过?整容,修改年龄,他早就不再是郝乐。
尹高强絮絮叨叨地说过?尹竞流,说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不会?停下寻找儿子。他差一点就对老尹坦白一切,但忽地想起自己头?上?戴着“紧箍咒”,他吃下了组织的大量资源,他必须等待被使用的那一天。
这一天在去?年年底时到了,金先生告诉他,他的任务是将竹泉市的中学搅乱,从中选出组织需要?的“人才”。新一场“炼蛊”开始了,那些怀抱恶意的学生正是“量天尺”寻觅的新鲜血液。
自从离开村子,他就扮演着合法社会?人的角色,在最好的中学里最好的实验班认真学习,考上?心仪的大学,以教书育人的身份回到竹泉市,被学生所喜爱,他还故意接近过?张斌,想让对方看?看?,自己已经成?才了。
撕下伪装了多年的皮囊,当他开始为动乱做计划时,忽然感受到了当年杀死其他人,包括尹竞流时的痛快。“量天尺”并没有看?走眼,他是个天生的坏种,罪恶没能在他尚且稚嫩时杀死他,就由他来成?为罪恶的制造者!
他愉快地想,不如顺手将冯枫这些人也收拾掉。报复?当然不算什么报复,蝼蚁不配,冯枫的血,不过?是他送给自己的开胃菜而已。硬要?说这是复仇的话?,也顶多是帮尹竞流完成?心愿。
这个过?程中,他忽然想起了吴怜珊,那个曾经在学簿山见过?他和尹竞流的女?孩。吴怜珊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他不知道吴怜珊知不知道他是谁。能将吴怜珊一并除掉吗?他开始调查吴怜珊,让警方成?为刀子的想法逐渐成?型。
“但她的行为不是被我引导,她和我一样,也是个天生坏种。”郝乐说:“我所做的,只不过?是让你们去?调查她而已。”
陈争说:“利用杯垫。我倒是要?谢谢你,没有杯垫这条线索,我们最终当然还是会?抓到她,但无?疑会?耗费更多时间。”说着,陈争语气严厉一分?,“你说对尹竞流愧疚,可你还是杀了他的父亲。”
郝乐沉默半晌,眼中蔓延出痛苦,“他……尹叔好像知道我是谁了。”
陈争说:“为什么?”
郝乐摇头?,“我说不上?来,但我最后一次去?的时候,他看?我的目光就像在看?自己的儿子。其实,其实我杀掉他也是在帮助他。这么多年,他活得太?累了,他的身边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尹竞流注定不会?再回来,那坚持下去?是为什么呢?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掉。完成?这个任务,我就会?离开竹泉市了,以后没有人再关照他,孤寡老人到最后,都会?特别凄惨。死在爆炸中不好吗?一瞬间就结束了,再也不会?痛苦。”
结束这段回忆,郝乐疲惫而安静地靠在椅子上?,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