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余光暗暗观察,文森特脸上没有什么难堪的意思,他等了阵儿,似乎是认为自己打招呼的音量不足,于是稍微俯下身:“你好。”又说了一次。

乌鸦开始吃餐盘里拌了少量橄榄油的意面。

我不由感到有些痛快。

不过,痛快归痛快,我答应过丽塔,身为俱乐部员工,我有义务维护每一位会员的体验,当然也包括文森特。稍加思索,我盘算好了说法:“他刚刚参与了俱乐部活动,现在有些疲惫,闲谈可以改日再”

我没有说完,一支手臂突然从我的视线余光探出,文森特握住乌鸦的下巴,把他的脸扳了过来。

“你好。”文森特说。第三次。

我瞠目结舌。一时间,在场的三人互相瞧着:我瞧着文森特、文森特瞧着乌鸦,而乌鸦他终于对上文森特的视线,嘴角挂着橄榄油的痕迹,一副死气沉沉的老样子。

我既松了口气,又觉得必然如此:要是乌鸦就这么被惹怒了,那才叫人吃惊呢。

“抱歉,文森特先生。他累了,请别太为难他。”

我提醒道。文森特转了转手腕,把乌鸦的脸朝左转过去一点,又朝右转过去一点。那真是一副活脱脱打量商品的态度,只差问乌鸦售价几何了。

“文森特先生?”我稍微提高音量。

“当然,”文森特说,“他累了。”他总算放开乌鸦的下巴,看向我,脸上带着我记忆里的标致的微笑,“他叫什么?”

那口吻惊人的理所应当,令人不悦。“我无权替他回答,”我说,“还请等合适的时机由本人给您答案吧。”

文森特转头看向乌鸦。

“……”

这位当事人埋头拾掇着掉在腿上的橄榄油意面,并未关注我们的对话。在双倍的注视下,他将最后一根面条捞回到盘子里,重拾餐叉。天哪,掉下去的那些就别吃了文森特就在旁边,我不便把这稍显暧昧的叮嘱说出口,只好望着他将面条送进口中。

“是该如此。”带着不变的微笑,文森特点了点头,“我该去尝尝特色三明治了。”

他向我致意,随后离开。我望着他的背影,一直望到他停驻在三明治区,在那儿被几个观望已久的会员搭讪,才松了口气。

“他真讨厌……”

我嘀咕着,一转头,正好与乌鸦四目相对。我当那是寻求安慰的信号,朝他微笑一下,余光瞧见他盘里干净极了,才想起自己的午餐还没着落。好了!我跟自己说,忘记这段充斥着杂音的插曲吧。下午还有数个小时的调教安排,好好填饱肚子才是要紧事。

在去拿午餐之前,我再次确认一次乌鸦的身体情况:“还头晕吗?”

他点点头。

“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我又问,他并未回应,只是皱起眉。我又换了一种问法:“有什么地方和平时感觉不一样吗?”

乌鸦思考了下,指指自己的胸口,又指向下身。那都是戴着道具的部位,我失笑地摇摇头:“没关系,这是正常的。从现在到十二点半是休息时间,你可以做些想做的事,当然,不包括取下那些调教道具。”

“我知道了。”乌鸦被揉着脑袋回答。

我走向餐区,边走边咀嚼自己方才的表现,觉得与乌鸦达成了一次有效交流,于是有些得意。三明治供应区,文森特在与两位会员交谈,他又一次注意到我的到来,这次没再公然招呼什么“瓦伦蒂诺小姐”,只是朝我点头微笑了下。

我也回了个笑容,拔腿走向远些的餐车。

夹了个烟熏鱼三明治,我惦记着乌鸦的去向,望向窗边。他还在座位上,似乎正看着窗外发呆。难得的休息时间,他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或许是戴着道具太过煎熬,不愿多动吧?我想着,低下头,继续挑选午餐。

端着餐盘回到位置,我才发现乌鸦是坐着睡着了。

他往常就一副死寂的静态,睡着时模样更是缺少生机,一瞬我简直以为他没了呼吸。再细看,他的胸口细微而有节奏地起伏着,乳夹的轮廓一次次从睡衣显现出来。我总算松了口气。

毕竟昨晚一夜没睡,看着乌鸦合拢的眼底那两片憔悴的青色,我迟疑了下,决定不叫醒他,轻手轻脚地在他对面放下餐盘,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丽塔的回复终于来了。她对乌鸦持久的头晕表示惊奇,说这药适用性一向很广,客户偶有头晕也不过是轻度,均控制在十几分钟以内。她问我还有没有其他症状,我叼着三明治慢慢打字,告诉她没有,起码从乌鸦的外表看不出来,又忍不住向她倾诉方才的遭遇:文森特竟也光顾了艾特里斯,他对乌鸦的态度如何肆无忌惮,如何地不尊重他。

新回复里,丽塔先是建议我继续用药,与紧迫的交货时间相比,头晕算不上什么严重的副作用。接着问了个怪问题:天哪,他也那么待你了吗?

没有,我又一次答道:他只是对乌鸦那样。

丽塔似乎松了口气,之后的回复里她劝我别太在意,俱乐部不乏把架子带到游戏之外的家伙,他们称之为“寻找猎物”的有效手段。“而且,”她又说,“说实在的,吃那一套的人比你想象得多呢。”

我看向对面的乌鸦。他仍在睡。

他也会是“吃那一套的人”吗?我想着,把最后一口三明治送进嘴里。

他死于一场秋日的午睡“请……停下来……”*长腿08老啊姨08整理

午休快结束时,发生了一场意外。

当时,距离下午的调教只剩不足十分钟,乌鸦仍没有醒来的迹象。我走过去,打算把他轻轻摇醒,但就在刚俯下身子,准备把手落到他的肩膀的刹那,一股极大的力量突然袭击了我。

事情发生得实在突然,我毫无防备,只觉得一阵离奇的剧痛从指尖窜上肩头,当场尖叫起来,而后才看清那袭击来自乌鸦是他握住了我的手腕。

“怎么了?起床气?”

在他松手之后,我退后几步,恼火地低声质问。

“……”

乌鸦盯着我的手腕,并不吭声。

他的沉默加剧了我的怒火,我认定自己理应得到一个道歉,于是直接说出了口:“道歉。”命令式。

这绝非我反应过度、大惊小怪。用一个事实来证明当时我所感受到的惊人巨力:疼痛持续了整整一周,直到乌鸦被海涅接走,我手腕上那五枚青紫色的指痕也只淡化了不到一半儿。

“对不起。”

在我下令以后,乌鸦马上那么说。

我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