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好好跟你?说话!”
“您是在好好说话吗?”林琅意的脚尖轻轻点地,“我以为您只会说那些画大饼的话,但这种话除了?我,您看那些投资方听您吗?”
“我看您跟哥哥成天不是跟这个合作?商应酬喝酒,就是跟那个供应商邮轮出行,我以为你?们有?多大的社交圈,有?多过硬的交际圈,结果出了?事?一个都求不来,最后还要遮遮掩掩地问我愿不愿意联姻。”
“是,你?确实是个有?能?力有?魄力的商人。”林廖远承认,“我也常常跟别人夸你?,说你?是我们家最有?商业天赋的人,你?的眼光t?毒辣,你?走的每一步都胆大心细,我从来没有?否认过你?的本?事?。”
“哦您在嘴上夸了?我那么?多的优点,我以为您下一句就是‘所以公司就托付给你?了?’,”她的嘴角扯出一个冷笑,“结果夸归夸,不把我向台阶上举,倒把我往婚姻里推。”
“我已经不是十?五六岁的不谙世事?的小孩了?,不是那种夸两句动听话,奖励一颗小红花就会被哄得团团转的孩子了?。”她说,“说句难听的,恋爱关系里只会空口白牙说空话的男人,一到纪念日就跟死了?一样一毛不拔,女生都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怎么?在亲子关系里,这种嘴上说爱,实际到利益切割时偏心眼的做法就能?被轻轻放过了??这真是新型家暴致死判六年,陌生人故意伤害罪判死刑的变式例子。”
她蹙着眉,表情比林廖远还要失望:“如果你?觉得我那么?能?干,但唯一的作?用只是去联姻的话,那你?们连最基本?的投资都要不来,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有?什么?用?”
“要钱,是两相比较下最简单的事?了?,如果这都做不到,更遑论买技术,看政策风向,率先改革转型,你?们就这么?点能?耐,怎么?能?有?信心觉得自己?真能?守住这点三瓜两枣?”
“我不拿走,你?以为G市这两个公司能?活多久?”她的目光上下扫视,下巴微抬,倨傲道,“凭应山湖当?前的产量,就能?搞死你?们,让你?们一个订单都拿不到。”
林廖远被她接连抛出来的话堵得噎住,不可置信:“搞死我们?我们是一家人啊!”
“你?现在觉得我们是一家人了??”林琅意眉尾上挑,讥讽道,“一家人这种话是在嘴上说说的吗?每一次涉及到真正的利益,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有?把我公平公正地当?成一个家庭成员看吗?”
“如果早知?道应山湖有?今天,它会轮得到我手里吗?”
她的语气太凶,林廖远用手臂攀着桌沿,眼睛里泛起泪花,说话时带了?颤音:“你?在怪爸爸妈妈,珠珠,你?确实是最适合经营公司的人,爸妈都心知?肚明,可是,可是我们有?两个孩子啊,我们不能?”
“不。”林琅意其实已经不失望了?,她平静地陈述,“你?们心里,其实一直只有?一个孩子。”
“不是这样的。”他直起身子往前倾,手臂上有?点点的褐色晒斑,“珠珠,分给你?们的时候我跟你?妈妈是仔细考虑过的,你?看,应山湖与你?大学?在同一个城市,G市则是你?未来嫂子的住所。而且你?一个女孩子,我们也不想让你?一个人太辛苦,要飞到这么?远的地方一点点打拼起来,所以家里先帮着将G市的公司打好地基了?,以后全?盘扔给你?哥哥让他后半辈子自己?奋斗,然后我们可以再举全?家之力一起建设应山湖,一起帮你?,我们是为你?好。”
他将两只手掌往上摊开,像是左右托举着天平一样比较:“因为G市发展得早,这才看起来这两家公司更好一点,但你?看……应山湖后来居上了?。”
“嗯,我现在也是这么?做的。”林琅意很平静,“爸,你?一个五十?好几的人了?,我也不想你?这么?大年纪还那么?辛苦,所以我先好好发展公司,然后再孝顺您,您就不必再在公司里早出晚归,反正你?们有?两个孩子,我跟我哥两个人养的起你?,你?就早早规划好退休生活,以后我哥要是有?了?孩子,你?还可以在家带带孩子,早晚接送,买菜做饭,去公园带着孙子孙女晒晒太阳。”
林廖远抬起来的两条胳膊垂下去,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林琅意看着他,把那些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一一奉还给他:“我是为您好,不想您那么?辛苦地打拼。”
“至于?先发展和后发展。”她笑了?笑,往后仰的老板椅发出“吱呀”的摇晃声,“上行下效,我也是这么?做的,我打算把早发展的淡水珠条线交给哥哥做,现在再‘举全?家之力’一起发展海珠线。”
林廖远张口结舌,G市这两个公司原本?去拉投资就是为了?大面积铺开拿应山湖做测试后成功的清水化养殖技术,结果钱拿到了?,却大方向一变,去发展海珠线了?,到手的答案作?废,答题卡根本?是另一张,并且剩下的淡水珠条线本?就不再是公司的主营业务了?。
现在林向朔再去经营淡水珠,这跟把人塞到犄角旮旯的流放岗位有?什么?区别。
“珠珠,爸爸只想说一点,”林廖远无力道,“我跟妈妈都是爱你?的。”
“我也爱你?们。”林琅意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爸爸,我像你?们爱我一样,爱你?们。”
“我用你?们爱我的方式,来爱你?们。”
“这是你?们教会我的家庭相处模式,我也只会这样依样学?样。”
“我有?时候恨你?们对?我太绝,有?时候又恨你?们对?我还不够绝,就好像一只带绒外套的热水袋一样,其实里面的水已经冷了?,但针织外套还留有?余温,所以总觉得它还是可用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如果你?认为这样的家庭关系是正确的,那我现在对?你?,对?哥哥的人事?安排就是在做正确的事?,如果你?认为这样是不对?的,”林琅意歪了?下脑袋,笑容很淡,“你?会认为这是不对?的吗?可能?这辈子都不会了?。”
林廖远当?着她的面彻底红了?眼眶,他的眼窝其实一直很深,睡不好的时候眼皮垂下来,显得眼袋有?些重。
他脸上也有?晒斑,经年累月,像是没有?陈旧墙壁上泛黄剥落的墙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一直在吞咽情绪,闭紧嘴巴,两颊偶尔动一下,没有?泄出半点声音,实在难忍时才会抬起手,用虎口抹去眼角的泪花。
林琅意撇过头,望向窗外,同样保持了?沉默。
“其实现在再说这些也没用了?,我来这里就没想过让你?再吐出来,”他再说话时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口痰,沙哑道,“爸爸知?道你?会把公司经营得很好的,我们都知?道,我来找你?之前,在你?的会客室坐了?一个小时,脑子里都是你?从小到大拿的奖状,说出口的那些妙语连珠的机灵话,你?一直是我们的骄傲。”
“我听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知?道了?,我听进去了?,珠珠,我们不是仇人。”他在说到“仇人”时实在没忍住,大口频繁喘了?几口气,最后用手掌横着捂住眼睛,张开嘴无声地抽动着唇瓣。
好半天,他才移开手,放下手之前又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爸爸,是爸爸的错。”
林琅意屈起手指,用指节抵住山根闭了?眼,顿了?顿,将椅子完全?转过去,面向窗外。
“二十?万个蚌下水了?,海珠培育时间更长,等待的时间也更久,”她说,“但没关系,我有?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我会一直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我吃得起苦,摔得起跤。”
“人不能?完全?脱离原生家庭的影响,你?如果真的觉得亏欠了?我,那就在以后的日子里好好让我改观,我才能?学?着你?的方式,一点点反哺给你?们。”
“你?要教我,那就言传身教。”
门外周秘敲门提醒时间,林琅意隔着门应了?一声,低头整理面前的东西。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跟家庭的关系就好像是一只等待的蚌,我也不知?道自己?一直浸在水里最后会养出来一颗什么?东西,是烂珠,是畸形的,是有?霉点的,还是你?们告诉我的,是圆润光滑成色漂亮的一颗珍珠。”
那些资料被她拿在手里“笃笃”理齐,她看着林廖远,说:
“从注入一粒沙子的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再也切不断了?,孕育环节中,将蚌打开,蚌就死了?,把珍珠拿出来,珍珠也成型了?再也不会变大了?,我们谁都脱离不开谁,要说痛苦,没有?一只蚌是不痛苦的。”
“你?今天流的眼泪,可能?,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流过了?。”她背对?着人往外走去,头也不回,“很公平。”
*
走出会议室,周秘照例抓住这点时间提醒林琅意接下来的日程。
在此之间,她提醒:“林董,您看日程需不需要再调整下?我刚才确认了?下明日的航班信息,如果按照现有?安排,您可能?赶不上葬t?礼。”
林琅意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日程,实在没看出哪里能?调,将视线转到周秘脸上时,她也为难地摇了?摇头:“所以我也拿不定主意,还是看您安排。”
“那就按这个计划吧。”林琅意拍板,“结束后我立刻飞过去,应该能?在结束前赶上。”
“但是您哥哥昨天就去了?。”周秘压低声音说,“您晚到会不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