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同时,俊扬公主高亢的声音和女皇低沉的声音同时喊出两个字:“退下!”
方无舛尚在恍惚之际,身后阶下的一干武士们都带着对各自主子的担心却又不敢违抗命令地退出了宫门之外。
如此,殿上只有她们三人而已。
方无舛似是局中人,实是局外人,进不能、退不得,不知如何是好,自己愣在殿中。望着今日眼前的俊扬公主,委实不能同彼时浦中那位慵懒神秘的浦主联系起来。
殿中的气氛是沉闷而又有些慑人的,都不说话的两人,一个眼中怒焰如火,一个身上气质似冰,就那么对望着,这个想用眼神烧死另一个,另一个想用冷静平息这个的怒火。
方无舛轻轻摇了摇头,心想一场打斗似是难免的了。眼角余光扫到一旁地上的霹雳琴,便悄悄向它挪动而去。
“唱晚,我知你是有误会……”
“呸!我没有误会,我只有真相!”俊扬公主不等女皇说完,抬手指向座中之人,“沈弋,你欠我姐姐的,你欠我的,你这辈子还还得完嘛?!”
方无舛心里咯噔一下,偷眼向女皇望去。只见她轻轻闭了下眼,嘴角却浮出一抹笑意:“唱晚呵,你果然是误会得不浅呐……”
“哦?是吗?如今又想用苦肉计还是障眼法?”俊扬公主面上换了一副讥笑不屑的表情,而拳头却握得紧紧的。
“锵――”,女皇将宝剑插回鞘中,顺手将剑放在一旁,就势起身,抬手摘下头盔,一头长发飘然落下。
俊扬公主冷眼看着她抬手解下软甲,又要解开衣襟时,忽然冷哼一声道:“沈弋,你如今是穷途末路要用美人计了么?可惜我早已不是当年的秦唱晚了!”
女皇没有答话,只是继续解开衣襟,雪白的肌肤随着衣衫的滑落一寸寸□出来。方无舛急忙垂下眼去,虽说同女皇已然那般亲密过了,可要是如此坦诚遇见,依然羞得满面通红。
俊扬公主有些懵了,不知道女皇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却又怕被她突袭,不敢放松战备状态,咬着牙继续盯着她,只是心里某个地方有了一点质疑和松动:这是让自己曾经着迷的女人,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如今她不着寸缕立在面前,却依然求不能,爱不得,只能恨,只能恨!
女皇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羞涩的表情,脸上的淡然让俊扬公主打了个寒颤。她转过身去,背对着秦唱晚,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将长发束起,一边轻轻说道:“我不指望你能原谅,可是唱晚,如果你细细思量,如果你肯放下偏执,事情,并不是你所执意的那样……”
随着女皇将长发束起,方无舛看清了她背上那个淡蓝色牡丹花形状的刺青。哦,好美的刺青,印在女皇凝脂一般光洁的背上,是一种奇妙的和谐。方无舛无声地叹息,哎,虽说如此亲近了,自己竟从未看到过这枚刺青。
可是俊扬公主看了却有些面容失色,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般的上前了两步,伸出的手指在即将触碰到刺青的时候突然收回,她摇着头转过身,好半天才稳住情绪:“沈弋,我不得不服你,作假的手段如此高明!”
女皇没有回应,自顾自穿上衣衫,遮去了刺青。
“唱晚,我知你如今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执念中不肯出来。可是,如你所见的,我是宛若钦定的继位人,并不是你认为的,我弑君妻而自立,我没有那么卑鄙。”
“是吗?你没有那么卑鄙?”秦唱晚怒而转身,盯着女皇厉声道,“当年你接近我,难道不是为了接近姐姐?你接近姐姐,难道不是为了今日的皇位?”
“唱晚!”一直温和的女皇终于有了怒色,“我同宛若一直相爱,若不是受她临终所托,我早便追随她而去,何苦做这个女帝!”
女皇长叹一声:“唱晚你糊涂啊!”
“我糊涂?我还不至于糊涂到今日再信你这些信口雌黄!”俊扬公主一个捷步探手取来案上宝剑,出鞘寒气直逼女皇而去,“我叫你尝尝自己剑锋的滋味!”
眼看剑气索命而去,方无舛张大了嘴巴却喊不出声来!
“当――”,另一柄剑飞来,弹落了俊扬公主手中的宝剑。
一袭白衣翩翩落在殿中,低低略哑的声线轻轻响起:“公主答应过素儿的事,请公主莫要食言。”
“素儿!”方无舛有些欣喜地轻声唤着素儿的名字。
素儿转头向无舛淡淡一笑,便向着俊扬公主跪了下去:“方才素儿失礼,求公主责罚。”
俊扬公主依然狠狠盯住女皇,却对素儿讲:“我答应你的事,绝无食言之说。适才你并没有错,何来责罚。”
素儿再拜起身,灵巧地捡起两柄剑来。
“你的仇人便在这里,今日且做一个了结!”俊扬公主说罢转过身去,大步走向殿外。
素儿提起手中宝剑,望向女皇的眼里满是怒火。
“爹,娘,素儿给你们报仇了!”
女皇望着俊扬公主的背影,轻轻笑了:“宛若,我没能做好你交给我的事,也没能照顾好唱晚……”
寒光一闪,却没有落下。
流水一般的琴音绕住了素儿举起的剑,素儿只觉得有若万钧之重往后拉扯着自己,于是剑锋一寸也不得前进。
女皇此刻才闭了眼,凝神去听那天籁之音。
素儿咬着牙,试图再做一次尝试,毕竟仇人就在眼前,多年的努力就在此刻得以回报!可是,还是做不到啊!无舛的琴音毅力太强,一是治愈,亦是抑制。素儿最终还是垂下了剑来。
琴音从琴弦上流淌而出,像一条蜿蜒的溪流,带着阳光赐予的粼粼波光,有跃出水面俏皮的鱼儿,有成双起舞的蝶,安静又美好,没有纷争,没有伤害。
一曲终了,方无舛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果然是倾尽了所有力量,在演绎这只曲子。
女皇不知何时来到了无舛身边,伸手将她搀起,拭去她额头的汗珠轻声说:“谢谢你,无舛。”
说罢她缓缓踱步到俊扬公主身边,抬眼望了望撒满星子的天,忽然很严肃地说:“唱晚,如今天下,是该交还给你的时候了。很多事,我并没有做到,比如答应宛若要好好照顾你,好好治国。她让我替你监国二十年,我想没必要再等那么多年了。因为,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而我嘛,还真不是个好国君。像悔过司里的真实情况,那些女孩子们所受的苦,我着实一直不知情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眼睛里流出自责和伤感,言罢她轻轻笑了笑,似是自嘲。俊扬公主满脸吃惊不解,转身看她,而她却回过头去望着素儿道:“你父亲的案子,我想还是由你们的浦主,哦,不,女皇陛下,还你一个公道吧。”
是夜,女皇退位,俊扬公主秦唱晚继女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