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想来自己虽然以最浅的阅历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吸纳到京都任务中来,不外乎是因为自己的琴艺得到了浦主的认可,也许在浦主心中超过了其他所有的花体。那么这一点,也就是自己作为棋子存在的价值,幸而是浦主十分看重的一点价值,否则她也不会说出“你若成功,我便给你自由。或者,你们”这样的话来。也许浦主的话不可以全信,也许这个局自己永远也看不清,但只要自己还有这点价值,就有存在的理由,也就有给素儿和自己明天的希望。
方无舛轻轻闭了闭眼睛,心中默念心法,再下指时,五个单音依次从霹雳琴弦间飘出,空悠悠在这间小牢房中回响。
此后便是一到天光,方无舛就起床,白日练琴,夜晚入睡前除了想想亲爱的素儿,还会继续参想心法。
日子便在墙上的划痕间悄悄溜走。
白昼间霹雳琴在那方小窗透下的阳光里呼吸,黑夜里霹雳琴在那方小窗洒下的月光中沐浴。日复一日。而方无舛也日渐觉得此琴中那股蕴含的力量在增强苏醒。若凝心法于指尖,悬指半寸于琴上,都可以感到琴弦“呜呜”低响,似蓄势待发之姿。
在墙上划下第十二道痕迹,方无舛轻轻靠在了那刻痕边,手指按在墙面。
这么些天,她都没有再来。要说不怨,是假的。心里某个角落仍然有着那么些的期许,希望某天她会再次出现在牢门前。只须看她一眼,万水千山的苦也变成了甜。
可是她终将没有再来。
理智是认为她在忙,在弥补自己犯下的过失。可是情感上依旧希望,哪怕她抽出那么一小点儿的时间来看望看望。
哼,你不来算了,看我出去了怎么收拾你!
方无舛这么想着,抬眼看了看小窗,天已经黑了。那么,又该睡觉了吧。
正要躺下,却听得有脚步声。方无舛往牢门看去。
不一会儿,尖嘴猴腮便笑嘻嘻地走到牢门前熟练地开锁开门,他身后那个素衣的女子给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便不去理会一边掂量着银子重量一边点头哈腰离开的尖嘴猴腮,跨进了牢内。
方无舛笑眯眯盯着来人:“我刚才还在想你好久都不来看我,出去怎么收拾你呢。结果一想你还就来了。”说着坐直了身子,“诶,今儿怎么选了个晚上的时间过来?”
素儿没有理她那句话里的潜意,径直走到床边坐下,盯着方无舛看了一会儿,便垂下眼去:“这些天,走不开。你怎么样?”
“我好着呢,吃了睡,睡了吃的。比在外面轻松多了。”
“嗯,那,有没有练习?”素儿边问边拿眼睛去望矮几。
方无舛伸手拖住了素儿的下巴,拉过来盯住她的眼睛说:“每天都练啊!”
素儿浅浅一笑,抬手拉下了方无舛的手,顺着就垂下了眼:“今日见了乐宁侯,可能两、三日后便会提审。”
方无舛握住素儿的手,稍微有些紧张地“哦”了一声。
“你别怕啊,没事的。”素儿用力握了握方无舛的手,“堂审那天,我会想办法混进去的。”
方无舛扬了扬眉:“哦?宪部的大堂,你能混进去?”
素儿脸色稍微一暗,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墨黥:“就是用点道具而已……”话未说完就抬起眼来盯住方无舛,说话间已是悄悄岔开了话去,“不如你弹个曲子给我听听吧?我也是好久没听到你的琴声了。”
方无舛本想问她“用什么道具混进去”的,听她说要听琴,便忘了这茬,站起来对她微微一欠身:“那我就献丑啦!”
十指一拨,满腹柔情尽入琴中。琴音似剑,破开一室清寂。悠悠远远,带着一丝儿发颤的尾音穿过小窗,直奔朗朗夜空而去。
一日不见你,恍若隔三秋,
我本多情人,为爱忍离愁。
惟愿拖君手,闲步宇宙游,
把酒共言欢,蜜意永不休。
琴音绵绵悠悠,从琴弦间带着淡淡的思念之愁而出。素儿静静听着,眼中早已是一汪春水,默默望着那抚琴之人。
可是一阕刚完,就听方无舛突然捂住心口“啊”了一声,不停地喘息,上身蜷缩起来,似乎是非常痛苦。
素儿见状心尖一痛,立刻过去扶住她,望见方无舛一脸带着痛苦的绯红,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
“素,素儿……”方无舛有些微喘,“我好难受,刚才,好容易撑完了一阙,可,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素儿本想去拉她的手,终于还是没有伸过去:“是,心口疼吧?”
“唔……很疼!”
素儿把方无舛扶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先休息吧,乖乖睡一觉就好了。”
方无舛用尽残余的力抓住素儿的手,不让她离开。但又实在是太过难受而不想说话,缓缓闭上了眼睛,维持住气息。
紧抿的嘴,紧皱的眉。她真的很累又很痛。
素儿轻轻坐在她旁边,望着她眉间由于皱着而鼓起的两个小包,心痛,亦在她心间悄悄蔓延。
无舛,我没想到,她选的是你。是我错了,从一开始,我就让你为着一个不可能的未来而坚持。可我没想到,你做得太好,一步步走到今天,我是为你骄傲的,可我也有不能同你说的难处。
那些本该由我一人承担的苦楚,我怎么忍心让你也一同背负?
无舛,我必须要弥补这个错误。你怪我吧,你是该怪我的……
素儿俯下身去,在方无舛的唇间落下一个很轻很轻的吻。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深深凝望了眼这张纯洁的面孔,然后决绝地走出了牢房。
方无舛太累了,微弱的气息已经没办法支撑她启口说多一句话留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