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们在不远处的一棵柳树旁停了,散了开来,像是撒开的一张大网,照亮了坐在柳树下竹凳上的人。
菊楼穿着单薄的袍子,长发用发带随意绾在脑后,眼神飘向远方。夜风轻拂,她用手拨开了眼前的额发。
方无舛赶紧近了前去,道了个福,又马上扯下自己的披风就要披在菊楼身上。菊楼摆了摆手,指了指脚边放着的一个长盒:“这是浦主临走前交代给你的东西。”
方无舛拿来打开,思念们飞低了为她照明。
定睛一看,竟是一把琴。琴身比一般规格略小,造型饱满,琴面黑红相间漆。所用的木材异常奇特,有枯木般观感,通体断纹细密如流水,又兼偶尔小蛇腹纹。她伸手轻抚琴弦,所触之处感觉非同一般,似藏着无穷的潜力,惟等拨动它的指尖。方无舛受到诱惑,不禁用指去拨,不想却没有声音发出,发愣间,菊楼却已经开口:“这把霹雳琴,乃由昆山雷火焚烧过的枯桐所制。”
“可是大人,这琴,没声音啊。”
“今日那曲《月出》是你弹的吧,浦主听过很是赏识,让我代她传你此琴,望你今后多加练习。”
见菊楼又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方无舛还不死心:“是,无舛日后定会勤加练习,就怕是弹不出声音来辜负了浦主恩情……”
“这把琴的心法叫‘再回首’,”菊楼仍然自顾自说道,“我只说一遍,你记下了:再回首往事堪忧,君心不可留,胭脂泪空锁秦楼。酒一壶,恩情断,义绝广寒宫,人生长恨水长东。”
方无舛在心里跟着菊楼一字字地念,心尖上忽地刺过一点酸楚,难过之感油然而起,这心法听起来就是一壶悲伤啊。念着念着,手指也不觉在琴弦上抚动,竟然有破空一声从指尖泻出,方无舛惊了一下,忙又低头拿指去拨,可却再也拨弄不出半点声响来。
哦,原来这琴必须配合心法才能弹出声音来。方无舛猛然抬头望向菊楼,恍惚间觉得那双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宠溺,定睛再看去,菊楼眼神早已飘向远方,云淡风轻。
“谢大人指点!无舛日后一定多加练习,不负大人和浦主。”
菊楼站起身来,夜风从湖面来,带着湖水的气息。一抬手,思念们竞相飞到湖面之上,星星点点照亮了那里的漆黑一片,湖面上水波微漾,反射着思念们的光,若一盘洒了的棋子。
方无舛忽然眼前一亮,提起一股内力,双脚点地,向那湖面跑去。转眼间到了思念们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一把,又点踩着湖水回到了岸边。
长出一口气后,摊开了掌心,一只思念懵懵懂懂地升了起来,半天方回过神来一般扇了扇花瓣。其余的思念们也都跟着飞到了方无舛身边。
“以前我师傅也喜欢跟我玩一个类似的游戏,”方无舛笑眯眯地望着面无表情的菊楼,“她呢,一到要检查我轻功的时候,就用竹竿绑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撑到湖面上,我若是能到那个距离拿到了东西就归我。所以我为了那些小玩意儿日日苦练,后来倒也收集了不少。今天大人的思念们往那湖中一飞,又让无舛想起了从前,就禁不住脚痒痒了。嘿嘿,可就不知道无舛今天抓到的思念,大人会不会奖励给无舛呢?”
菊楼张开手掌,思念们争相飞于其上,乖乖排成一颗心的形状。菊楼慢慢启齿:“刚巧思念的心法也是‘再回首’。用心法将她们全数收入掌中便化为一朵芙蓉花,方便携带。唤醒也只需再念心法。”
方无舛心下大喜,师傅啊师傅,你真的不用以这么含蓄的方式同我相认啊。便也忘了谢恩,张开掌心默念心法,就见思念们从菊楼掌心飞出,片刻收入方无舛掌心,果然化为了一朵芙蓉花。方无舛又念了一遍心法,那芙蓉花便一瓣瓣化作了思念升到空中。
“谢大人赏赐!”方无舛喜笑颜开,“我正巧不认得回去的路,让她们给我带路吧。”
菊楼仍然面无表情,“嗯”了一声便欲转身离去,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轻功这东西……”
“无舛知道,旨在自保,不可滥用。”方无舛先菊楼一步将话补完,菊楼微微点头,便离开了。
方无舛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芙蓉殿里,一直望到殿门关闭,才抱起了琴盒。思念们领着她绕进了芙蓉浦。
这一路方无舛走得很开心,也有些心酸。思念们在前方领路翻飞,让她觉得似乎师傅就在身边,却又是永远无法触及般遥远。从来师傅都给她这样的感觉,若即若离,却又温暖。
可是那人,如今是再也不能唤师傅的了吧。
再回首,往事已经烟远。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是纠结。你们就继续潜水吧。遁了。
见月初见
回到和苑,方无舛念了心法将思念收回囊中,蹑手蹑脚进了房,将琴盒轻轻放好。转头看时,榻上的人儿似乎已经睡着。便又蹑手蹑脚脱鞋上了榻去,轻轻躺了下来。伸手握住素儿的手,将头靠在她的后颈窝。素儿似乎是轻轻梦呓了一声,弓了身子贴紧了方无舛。二人互相感受着对方的体温,沉沉睡去。
天边出现蒙蒙鱼肚白的时候,整个芙蓉浦还缠绵于夜的魅惑中没能醒来。四方一片静寂。最终还是草木丛中一飞冲天的云雀拉开了昼的序章。夜的最后一丝神秘便在昼的光辉来临前掩了身影。
“嗯――”方无舛嘟囔了一声,搂紧了素儿,软软的身子抱着真舒服啊,最喜欢早上半梦半醒之间的感觉了,浑身时而轻飘飘若仙,时而沉甸甸若铅,一会儿天堂,一会儿地狱,游离之间,最叫人流连。
“起来了。”素儿低哑却不失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无舛把头往她身上蹭了蹭,嘟囔了一句听不清的话语。她这副模样儿叫素儿看在眼里,爱在心里。原来喜欢一个人,便是多一眼都不烦,少一眼都不够啊。素儿半撑起身子,拿手指去触方无舛的鼻尖,又去触她的睫毛,再去触她的嘴唇,轻轻点过,万千眷爱集在指尖。
方无舛忽然出其不意,张口含住了素儿的手指,睁开了朦胧的睡眼。她的双颊由于刚刚睡醒,带着两抹绯红。两道长眉微微蹙着,眉头形成两个可爱的小包,看上去既俏皮可爱,又不失她平日里英俊爽朗之气。素儿看得竟然有些走神,指尖传来微微的麻痒之感让她回过神来。原来是无舛的小舌头在作怪。素儿脸一红,从她口中抽出手指来,不想竟牵出了一线银丝,蓦地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方无舛却黏糊了上来:“你干嘛一早起来就挑逗我啊?”
素儿见她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儿,径直把手指往她脸上一抹:“恶心。”
方无舛毫无防备被自己的唾液抹了一脸,叫着就要拿脸去蹭素儿的脸:“那就一起恶心好了!”
素儿拿手推挡她,谁知用力大了些,方无舛没有稳住,竟然“哎哟”一声被推到了榻下去。素儿愣住了。那边却已经是不依不饶起来:“这还不到一天你就要谋杀亲夫啊!”
素儿自知理亏,更多的也是心疼,忙下了榻去跪坐在方无舛旁边,上看下看:“没事吧?”
方无舛一把搂过她来,在那如樱唇瓣上狠狠一吻,半天才松了开来。素儿也不恼她,仍然问道:“没事吧?”
方无舛咧嘴一笑:“又不是悬崖,哪里会有事。”继而又埋怨道,“我说,你晚上睡觉能不能别要老往我怀里挤,你看把我挤到多边上了,稍不注意就得虎落平阳啦……”
素儿眼睛一瞪:“你骂谁是狗呢?”
方无舛却笑着盯着素儿没有说话,盯的素儿一阵阵发毛:“看什么呀!”
方无舛忽然收了笑正色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有点肿。”
素儿白了她一眼:“赶紧起来洗洗你那脏脸。”
方无舛一骨碌爬了起来,素儿去外屋端了水来,让她净手洗脸。
为方无舛梳头的时候素儿往铜镜中一望,才发现她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原来自己的双唇适才被她亲吻得太狠,如今还是有些红肿。镜子里的人对自己挤眉弄眼,实在不好发作,垂了眼睛将一头青丝倒梳起来,绾了个坠马妆。
方无舛不高兴:“我不喜欢这种歪着的,我要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