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近中秋,今日便是陛下的寿诞,行宫的晚宴,外国使臣和朝廷重臣皆要出席。

太成行宫东侧的永彰宫外,通传报门的小公公细着嗓子扬声通传:

“殿下,晋王求见。”

妆镜前的少女青丝垂坠,望着镜中那张姣好的芙蓉面,她眸光恍惚微散,不知在想什么。

正要为她盘发的侍女轻轻唤她,“公主,晋王又来了。”

“不见。”傅瑶光似是回神,凉凉说道。

她话音落下,外间的侍女便出去传话,打发通传的小太监离开。

“公主这阵子对晋王一冷下来,宫里那些人,连送去那边消暑的例冰都少了许多。”

傅瑶光闻言望向说话的侍女,她本就是明艳至极的长相,又是宫中最受宠的公主,性子素来娇纵,这一眼轻飘飘瞥过去,方才说话的侍女膝盖一软。

“殿、殿下,是琼珠多话了,琼珠甘愿领罚。”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罚俸半年,以后该说的、不该说的心里都有数些,你且退下吧。”

傅瑶光收了目光,倦倦地说道。

她宫里这四个一品侍女,对她素来都是忠心的,琼珠年纪小,不够稳重,方才那话也不过是知道她往日待晋王亲厚,还没转过来弯罢了。

莫说琼珠,连傅瑶光自己都还没适应。

她本来从京城禁宫的宫墙上跳了下去,再睁开眼,便又回到刚及笄那年,伴驾出宫随行来到太成行宫避暑。

想来是她识人不清,死得太惨又太过不值,连地府阎王爷都不愿意收她这个眼瞎心盲之人。

傅瑶光纤长手指摆弄锦盒中的南海鲛珠,这是南边琉国送来的贡品,一颗可抵千金,父皇得了这么一盒子,后宫嫔妃一人一颗,剩下的全给了她。

父皇素来待她好,她母妃是岭南徐氏的世家女,她出生时,父皇已逾不惑之年,许是老来得子,如珠似宝地爱她护她,前几年幼弟出生后,徐氏晋升贵妃位,她在宫中日子愈发舒坦。

这么好的日子她不要,非要去招惹谢瞻。

想到谢瞻,傅瑶光抿唇叹气。

这几日她都没见谢瞻,若是以往,她定是日日都要去谢瞻的住处,看看他那边有没有什么短缺不周的,自己好给他添至周全。

前世行宫里,她便如此。

是以后来她说自己心仪谢瞻,人也早就是他的了,阖宫上下竟没有一个人不相信。

她这几天想了许多,前世他兵临京都,从北地边关一路长驱直入,许多州府甚至是不战而降,这般筹谋,绝非一年两年之功,只怕他在大乾京都为质,私下便已经纵横谋划多年。

重生的前一日,谢瞻还陪她一起去跑马,她马术不精,那匹马儿忽地发疯,谢瞻纵马疾追,将她带到自己的马上。

他将她环在胸口,傅瑶光偏头偷偷看他温润漂亮的侧脸,心里怦怦地跳不停。

那天他带她看了什么玩了什么,她全都不记得,就记得最后回到行宫时,他将自己抱下马时,她环住他,贴在他耳畔低声告诉他:

“谢瞻,等父皇寿宴,我就告诉他,我非你不嫁。”

她眸中星星点点,映在谢瞻温和的面上。

他拂过她鬓边微乱的发丝,声线温柔地像月夜下的淙淙山泉水。

“好,子慕此生决不负公主。”他当时说。

子慕是谢瞻的表字,他的语气虔诚至极,只眸光灼灼,是他少有的失礼。

他素来不会这般直白地盯着她瞧。

傅瑶光自幼时就喜欢追着谢瞻跑,十余年的倾慕终得他这么一句话,那一晚上,傅瑶光心底的欢喜压都压不住。

但毕竟纵马疯玩一天,到底累了。

她睡下后,一场南柯大梦,等再醒过来,她便已经是从宫城上决然纵身的傅瑶光。

那个一心爱慕谢瞻的小公主,前世死在十八那年的宫变,今生,或许死在了十五岁的行宫罢。

“公主,今晚宫宴,戴这套鸾凤累丝金钗?”身后为傅瑶光盘好发髻的烟萝拿起其中一只发钗比了比,笑着问她。

傅瑶光望着这套镶嵌着红宝石的金钗,有些出神。

这套钗环一共六枝,是母妃的嫁妆,她及笄那日母妃亲手为她簪好。

前世她同谢瞻成婚后,父皇恼母妃对她的管教不够,也不再见母妃,她成婚后的第二年,母妃在宫中病逝。

她真是造孽。

“公主?”

烟萝没等到她的回应,小心翼翼出声。

“就这套吧。”傅瑶光轻声道,“把给父皇准备的寿礼清点好,烟萝,你待会亲自去盯着,别出什么问题。”

烟萝巧手翻覆,将傅瑶光头饰钗环都佩好,服侍她换了宫裙,而后退出去清点寿礼。

大乾帝王的六十整寿,周遭臣服的附属国尽皆来使拜寿,除了贺寿,还要为十几年前各国遣送至京的质子请恩旨,让君主国的国主为质子许配皇族之女赐婚。

太成行宫位于京都府以北,行宫周遭皆是皇家园林,马场猎场汤泉一应俱全,此次随行而来的除了机要大臣,宗室皇亲,还有七国的使团。

二十年前大乾皇帝亲征,将边疆诸国收拾地服服帖帖,周遭各国派使臣请送国书求和,甘愿纳岁贡奉大乾为君主国,并遣送嫡出皇子入京为质。

太成行宫清平大殿内,乐伶鼓奏,歌伎应和而歌,舞姬踏歌而动,这些能在宫宴献艺的伶人各个皆是百里挑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