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朱麟奶娘临终时的遗言。
苏晋道:“她能作为一个案子的核心,引出这么大一个局,那么这个人临终留下这么一句话势必有深意。”
她俯身圈出一个“假”字,“所谓甚么都是假的,从结果来看很简单,其一,小殿下所中之毒不是皇贵妃指使人下的;其二,璃美人不是钱煜害死的。可这两点便是她不说这句话,我们也能想到,所以重点不在‘假’字上,而在这两个字身上。”
苏晋又以梅枝圈出“什么”二字。
“既然什么都是假的,那么此案的结果可以是假的,此案所酿成的后果也可以是假的。
“宫前殿一局中,所牵连的有三方――东宫,朱十四,和七殿下。其中朱十四与七殿下被人设计陷害,暂可以不管。最大的善果结在东宫。”
沈奚道:“昔羽林卫副指挥使钱煜一直是姐夫的心腹大患。宫前殿一局,令姐夫趁机除掉钱煜,之后再以清理钱煜余党之名,肃清羽林卫。”他说到这里一顿,忽然知道苏晋想说甚么了。
只见她在雪地上写下五个字“肃清羽林卫”,抬头问道:“倘若这个结果是假的,会怎么样?”
朱南羡沉默一下,道:“羽林卫指挥使伍喻峥自十年前便跟着大哥,你的意思是,羽林卫当中,被设计处死的副指挥使钱煜实际上才是真正效忠大哥的,而留下的伍喻峥,才是问题所在?”
苏晋道:“我不确定,但这是我如今可得出的,唯一清晰的推论,也许这下头还藏着许许多多我看不清的东西,但我目下想不到。”
沈奚道:“这虽是推论,但不得不防,何况明日就是冬猎,倘若羽林卫叛变东宫,后果不堪设想。”
三人一时不言。
其实眼下最好的办法是朱悯达能撤换羽林卫。
可朱悯达刚愎自用,若要让他以区区一个推论就撤换自己的护卫,对他而言无疑为一个笑话。
更何况,倘若撤换了羽林卫,冬猎之时又当由谁来保他安危?
金吾卫吗?堂堂太子居然要十三殿下所领的亲军卫来保护?他储君的颜面何在?
这时,朱南羡自腰间抽出长刀,以刀鞘为笔,在雪地上画出一道起伏山脉,“冬猎在封岚山,由虎贲卫随行,羽林卫只去三十骑,其中跟去林中狩猎的至多十二骑。既如此,我命金吾卫提早出发,进山暗中护卫大哥,倘随行羽林卫有异动,一举伏灭。”
苏晋问:“冬猎前不会搜山吗?”
“会。”朱南羡道,然后他以刀鞘在山脉左侧画了一长一短两条线,指着那条长线道:“自这条线往西是禁区,搜山只搜林场以内,禁区外是不管的。”然后他又指着那条短线道,“这是条掩于禁区的捷径,可直接通往林场,我可命左谦带金吾卫在禁区外驻留,等搜山过后,再自这条捷径潜入林场。”
他说着,看向苏晋与沈奚:“你们放心,这条捷径是陡壁,是当年冬猎时我与左谦发现的,只有我二人知道。”
沈奚问:“你能让金吾卫做到悄无声息地潜入林中吗?”
朱南羡想了想道:“能。”他再用刀柄在山脉当中画下八个叉,说道,“封岚山依山脉走势,水流流向,分布八个岗哨,我可命其中三十二名金吾卫穿岗哨服徘徊在岗哨附近。四人一组,倘若发现大哥的踪迹,分两人留守,两人做巡逻状跟踪。大哥一旦遇到危险,可鸣角告之。”
沈奚道:“这样好,不用打草惊蛇,又可自暗地里看看这些羽林卫是否真的忠心。”
朱南羡点头道:“因各皇子进山时机不同,有这三十二名金吾卫在,我进山后也可自他们处随时得知大哥所在。”
他垂眸略略思索,又道:“可时间太紧,我来不及提前部署,眼下突然调动金吾卫三十二人,黎明时分北大营点兵,势必会有所察觉,上报兵部。何况这么多人夤夜出城,也必定瞒不住城门守卫与巡城史。”
沈奚道:“兵部郎中何苋是我的人,北大营发现少人虽要上报兵部,但他作为郎中,帮忙押个一日却没问题。”
苏晋道:“殿下召集金吾卫后,可命他们从城南正阳门出,再绕行往西去封岚山。”她看向朱南羡,“覃照林从前是城南兵马指挥使,我属下御史翟迪,曾总领城南御史,合他二人之力,令三十二金吾卫出城再瞒上两日总该不是问题。”
她说着,再看一眼天色:“事不宜迟,我们各自安排,寅时正刻,我在承天门口等殿下与沈大人。”
苏晋言罢,方走了没几步,却听沈奚在身后唤了声:“苏时雨。”
他垂着眸,右眼下一颗泪痣闪着清冷的光:“这是东宫的危局,其实你……不必卷进来。”
苏晋却道:“大人多次助我,殿下待我深恩,我非草木,岂能无动于衷?”她说着,蓦地浅浅笑了笑:“翟迪今晚值夜,我先去都察院找他,殿下与大人若得空,帮我去苏府帮我把覃照林提进宫来,他功夫好,冬猎时由他护着我也安心。”
第82章 八二章
黎明未至,朱?g微站在茶楼上,看着不远处的承天门。伴着一声金角长鸣,门楼上乍然亮起灯火,像是在暗夜里点燃一颗星。
朱?g微知道,那是冬猎伴驾的亲军卫在点兵了。
身后传来轻稳的脚步声。
朱?g微没有回头,仿佛早就知道这个人会来,十分自然地开口道:“前日老十来投诚我,你知道他的见面礼是甚么吗?”
他身后的黑袍人没有答话。
朱?g微笑了一声:“他说他有办法帮我保住钱之涣,保住户部,如果一切顺利,他还能将刑部拆了送给我,聊表诚意。”
刑部尚书正是沈奚之父沈拓。
黑袍人诧异道:“他竟能动沈家?”
朱?g微低低笑道:“说出来真是吓死人了,老十说,他在都察院有同伙,能帮我拿到钱之涣贪墨税粮的实证,顺便做做手脚,栽赃给沈家。”
黑袍人道:“钱之涣贪墨税粮的实证是从登闻鼓曲知县一案得来的。都察院能接触到此案的人,官职一定不小。为首四人中,柳昀,赵衍,钱月牵,苏时雨,个个不简单,朱弈珩说的人是谁?”
朱?g微颇是无所谓:“不知道,他不愿说。”
黑袍人沉吟一番,似是抱有一丝希望道:“既然能保住户部,那你是不是不用在冬猎上动手了?”
朱?g微眉间朱砂殷红一闪:“笑话,你没听到昨晚父皇说了甚么吗?冬猎过后,朱悯达要代天子祈福迎春,照这个意思,等十五巡完军,就该准备着登基了。
“朱悯达若继位,头一个要杀的便是我。我就是有命回凤阳再率兵打进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何况朱南羡占南昌要地,又能号令西北卫所,他若存心要护他这个大哥,便是联合你我二人之力,至多与他战个平手,想攻入应天府是难上加难。”
他说着,冷哼一声:“而且老十不知道要搞甚么,说他还需再部署几日才能将他从都察院得来的证据给我。我哪来的几日给他,我一日也不想给!”
黑袍人的声音低低的,似乎有些失望:“冬猎前搜山的侍卫里有你的人,你已在林场里安插了暗卫?”
朱?g微“嗯”了一声:“这些暗卫都是死士,无名无姓,无根可循,等事毕直接死个干净,何况,除了他们,我还藏了一招暗棋。”
他说到这里,阴柔好看的脸孔上闪过一丝狠厉,“他们在宫前殿做局设计我,还嫌不够?又搞了几只猫来故弄玄虚?我算是想明白了,我也不管那个布局人是朱悯达还是旁的谁,反正我有一招暗棋致胜,先把皇位抢到手里才是正经。到那时,我定要这些设计我陷害我的人一个一个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