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了书房,推门后也没有见着人。
岑兰生在书案后的矮塌上坐下,抬头看了一圈四周。
书房内十分宽敞,亮着油灯,照得一片亮堂。岑兰生偏头,看见远处一方榻上有些凌乱。他低下头,书案上一本《增广贤文》摊开着,首句是“大抵选他肌骨好,不擦红粉也风流。”
岑兰生皱了皱眉头,未待上片刻便离开了书房。他才一走进走廊,忽然听见有人争论。
不远处,两个婢女正围着一个小厮。
一个婢女怒骂道,“呸,真不要脸,还夫人送你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值得夫人将你当回事看,竟送你这只白玉手镯?我这就去找孔妈妈。”
小厮奋力挣起,推开婢女,梗着脖子道,“你、你去告好了,夫人赏我的便是我的,我不怕你!我不怕你们!你们这般平白无故污蔑我,我要去夫人跟前告状,要夫人给我做主!”
另一个婢女怒道,“胡言乱语!我是随夫人陪嫁到将军府的侍女,这是国公府老太太在我们夫人生辰时送的,还是我们老太太当年的嫁妆!”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窃贼偷夫人首饰就罢了,竟敢在这里胡说起来!”
绿影越说越激动,抬手一巴掌将小厮打到地上,猛地抢过玉镯。小厮不服,又扑上去打她,几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岑兰生走近时,几人慌慌张张地停下动作。
“少爷。”
“少爷。”
两个婢女跪到地上,小厮迟疑一下才跪下去。
岑兰生尚未走远,孔妈妈便来了,两人在走廊撞了个正着。
孔妈妈见岑兰生出来走动,本怒腾腾的脸色立刻柔和下来,低了低身子道,“少爷。”
岑兰生点头,他是记得孔妈妈的,也记得她那日又说的那些话。
“这么晚了,少爷怎还未歇息?”孔妈妈问道,“可是有什么吩咐,若是有,少爷尽管交代给老奴。”
岑兰生本想立刻走开,闻言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来找母亲,母亲不在书房。”
孔妈妈答道,“少爷有所不知,夫人与将军天黑前便去了宫里赴宴,怕是要晚一些才会回来。”
岑兰生轻声应了一句,并未多留,离开了此处。
他回到卧房里,仍是久久没有睡意,便坐在床边,盯着架子上摆着的黄梅花瓶出神。
屋子里烧着炉子,是暖和着的,岑兰生喜欢暖和。
他本是一条冷血的蛇,冷惯了,如今尝到暖和的滋味,便陷在里头不能自拔。
永远不能了。
岑兰生捏紧衣角,嘴唇抿着,眉毛微微皱着,一张脸看着心事重重。
他毕竟不过十三四岁,平日里在外人面前装的老成,始终不过是孩童一般的年纪。此时四下无人,他心里不安,面上也一道显露出来。
这是少见的。
可他无暇顾及,心里只想着,母亲明日会来么?会来看他的功课,会给他送点心么?即便母亲今日并非故意不来见他,为何连一个口信也没有让人来传?是将他忘了,还是不愿意费事,觉得他不会挂心?
岑兰生不知道,无论是哪一种,他只希望母亲明日能来。
他想见母亲。
很想。
*
伴鹤心乱如麻,在床上躺了许久仍是睁着眼睛,索性不睡了,从睡房里溜出去。
伴鹤四处逛了逛,这时候是寒冬腊月,夜里尤其冷,真是能冻死人的。好在他穿得衣裳厚实,内里暖和着。伴鹤走到一处偏厅,正想找个地儿坐坐,想一想脑袋里的心烦事。谁料忽地听到一阵吵闹,定睛一看,一个人跪在雪地里,跟前还站着几个人。
伴鹤眼睛好,一眼就瞧出来最前头站着的是孔妈妈,身后两位是绿影和小翠姐姐。
孔妈妈正在气头上,抬手就是一掌,不偏不倚打在小厮脸上。
小厮惨叫一声,倒在雪地里捂着脸。他的左脸先挨过一下,这回轮到右脸。这般左右开弓的两个巴掌,打得他双颊通红。
“贱皮子,竟敢偷窃主子的东西,我瞧你真是不想活了!”
“说,是不是偷的?要是不说,我便报官,将你这个窃贼送进大牢!”
孔妈妈的声音十分浑厚,伴鹤老远也听得一清二楚。
许是听到要吃官司,小厮立刻从雪地里爬起来,跪在地上使劲磕了几个头。
“妈妈,我错了,我是鬼迷心窍了……我再也不敢了……”
绿影冷笑一声,“我说你近来怎么总是往这边跑呢,总是叫我抓住把柄了。”随后转头对孔妈妈道,“妈妈,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夫人?”
孔妈妈叉着腰,看着地上发抖的小厮道,“哼,这种烦心事切莫叨扰夫人。不过此人绝非善类,今夜若我不来,还不知道他要编造出多少谎话,敢牵扯夫人,定是不能再留在府中。去,取他的身契来,将他连夜发卖了。”
小厮一听,呆傻片刻,又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孔妈妈的腿,痛哭道,“妈妈,求求你,我真是一时糊涂,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去和夫人认错,给夫人磕头……”
孔妈妈毫不心软,一脚踢开他,“你这种人幸亏是发现得早,夫人性子纯良,要是叫夫人瞧见你这哭哭啼啼的相,难免心软留你一条命!”
伴鹤在心中暗暗腹诽,他在岑府时听说过,一般下人是卖身契,可有些达官贵人家的下人,则会签死契,一旦签了死契,命就由了主人家,生死皆由主人家决定。
小厮被拖走后,伴鹤找了个时机跳出去,装作和绿影碰面。
“呀,绿影姐姐。”伴鹤面上装作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