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许久未与二弟闲聊了,小五,走一遭瞧瞧。”
“大、大少爷!”伴鹤一听二人要去偏院,立刻有些慌神,“公子近日身体抱恙,屋里病气浓重,大少爷身子金贵,还是不去的好。”
岑明时一听,倒兴致更甚,“病了?那我这个做大哥的,于情于理更要去探望。”
“小五,走!”
“得嘞,少爷。”
两人走在前头,伴鹤自知无法阻拦,只能心惊胆战地跟在后头。
走到偏院,岑明时停在房门口,抬了抬下巴。小五会意,一脚踢开门,跟在主子身后进入屋内。
这间屋子朝向不好,虽是白天,仍然昏昏的看不清。乍一进去,不像是住着人,倒像空屋子。
岑明时眯了眯眼,往里走了几步,方看见一小片光亮。
床旁点着两根蜡烛,是屋内唯一的亮处。
岑兰生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他并未束发,一头长发散在身后,有几绺落在衣襟前,好似梅花枝条搭在雪上。
岑明时过了十几年好日子,身材高大,面容红润,可长相与眼前人一比,瞬间逊色不少。
他咬咬牙,冷笑一声,“二弟好用功,天这样冷,换作我和三弟,在学堂里怕是半分看书的心思都没有。”
“说起来,二弟这屋里着实太暗些,像庵堂似的。不知弟弟记不记得,往日在学堂时,左右两侧点的烛架,真是亮得如日头一般。”
这话里有一股嘲弄。
当初,岑兰生是被准许去学堂的。毕竟明面上挂着二少爷的名头,岑府家大业大,要是被传出去苛待谁,怕是不大好听,岑老爷便准这个出身不上台面的儿子去了。
那年岑兰生十一岁,在学堂里待了半年,竟可识千字,深受夫子赏识,因此格外照顾,并对外人赞不绝口,说岑兰生是少见的神童,如若踏上仕途,前程不可斗量。
第二年,岑兰生不再去了。因他太过聪明,处处压了赵家其他兄弟姐妹一头。赵家老爷随便找了个身体不好的由头,将人关回府中。好歹上了一年多学,如此一来,辍学后外人很难再看出端倪。
论祸首,还是眼前人。若不是岑明时哭天抢地,说不愿被一个野种抢风头,岑兰生大抵不会那般早被断了学路。
岑兰生闭了闭眼。
岑明时此番来,本意是羞辱岑兰生,自然见不得他这副清高模样,心中一阵火起,几步走到床前,一把抢过书,看一眼封皮,“倒是本好书,不如二弟借给大哥看看,如何?”
等了片刻,岑明时仍是死死盯着岑兰生,看样子是非要逼他答话不可。
岑兰生将手指收拢一些,虚握成一个拳头,他没有去看岑明时的脸,轻声道:“大哥想要,拿去便是。”
疾病缠身的缘故,岑兰生没有大力气说话,说罢,急急咳了几声。
见人狼狈,岑明时这才满意道:“多谢弟弟。”然后自顾自翻看起来,没看几页,又凑近床头,“这屋里实在昏暗,叫人看不清书上的字,借弟弟这蜡烛用一用。”
过去一盏茶时间,岑明时眯着眼,看不清似的,手中的书离蜡烛越离越近,火苗一碰书页,很快烧起来,随后被一把甩到地上。
“呦,看得入神,不小心烧了弟弟的书……二弟,不会责怪大哥吧?”
伴鹤在一旁看得心都不敢跳了,生怕岑明时手一伸,将火烧到岑兰生的身上。他在心里求佛祖保佑,叫这个大少爷赶快走。
屋内安静,迟迟等不到岑兰生答话,只见他猛地咳了几声,唇角隐隐有血,整个人愈发有气无力。
这时,小五插嘴道:“二少爷是个心气高的,想来不会在意这些。再说,这岑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大少爷您是将来的家主?别说一本书,整个赵家都是您一个人的。”
这话听得岑明时浑身舒爽,假意呵斥:“小五,不许插嘴,瞧瞧你这奴才说的什么话,叫二弟不高兴怎办?”
“哎,小的一向心直口快,是个粗人。实在是多嘴,无意冒犯了二少爷,对不住对不住。”小五笑着,装模作样地往脸上打了两下。
两人这一唱一和,将伴鹤险些逼出泪来。
屋里的书全是他搜罗来的,大多是旧的坏的。小姐少爷们瞧不上,没人要,常常是丢了,他去央求打扫书房的丫鬟,不时能讨来两本。
赵明时每回来找麻烦,总要想方设法弄毁个一两本。
“时候不早,少爷,该到用早膳的时辰了。”小五说罢,嫌弃地看一眼床上人,“要是沾上病气可不好了。”
岑明时摆摆手,“急什么,我同弟弟道个别,多待片刻也无妨。”
“二弟,过阵子我便要离府,去到京城了。”
他轻轻哼笑一声,话头一转:“哦,想必二弟闭门不出,定是不知情的。汴京的赵将军不多时要来府上,他已和父亲传了信,要挑选一个嗣子带走。父亲昨日敲定,打算将我一人过继去。”
“这一走,不知何日才能见到弟弟了。”
岑兰生面上没有什么反应,淡淡道:“恭喜大哥。”
岑明时炫耀完,也没什么兴致多留,带着小五出去了。
等人走远,伴鹤火急火燎地锁上房门,生怕人折返回来。
“公子,不要紧吧?”
“嗯,不必担心。”岑兰生淡然看向伴鹤,费劲地一翻身,从枕下摸出另一本书,继续就着烛光看。
伴鹤见状,从地上拾起那本烧了一个角的书,检查一番,好在没有完全损毁,拍打几下藏进床底。
收拾完,伴鹤才想起食盒撒了,着急地说:“公子,我重新去备早膳。”
“不必了,我不饿。”
即便听到岑兰生说不饿,伴鹤还是悄悄溜出去。
屋内只留岑兰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