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多言, 那人姿态立刻放的更低，头?未抬而臂虚引：“女君请，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

方潜音目光扫过眼前这方绿树葱茏的庭院, 透过古劲拙朴的木门, 院中一座六开间的褚色门楼大开，门前正中摆着一张长案, 倚坐着一道年迈身影。

近百年来, 自蠡国在时, 各国人便有谈论时政秘闻的习俗，大街小巷，坊间邻里?, 其地点?更是以若酒肆春楼等为佳, 不论是贵族名士，还是平头?百姓, 闲暇之余, 皆好三两聚集, 高谈阔论当下各国最新?时事。

有人之处，便有消息流通, 由是各国驿站酒肆数量庞大，吴境曲阳城内，也不缺这?样的去处，而其背后关系复杂，往往亦难以言明。而眼?前这?一座，方潜音心知肚明，正是吴国隶属。

“可是方贤侄”

方潜音方踏进门内，院中佝偻背影便转过头?来，只?见面色黧黑的灰袍老?者颤着身子由座上缓缓站立看来，在对上方潜音面容的那一刻，面上涌上激动神色。

方潜音眸光微动，亦直直看向他，迈步上前，顶着后者炙热目光，伸手扶住老?人，平静作揖道：“相邦大人。”

见她清晰叫出自己如今官职，老?人目中闪了闪，不着痕迹上下将她打量一遍，面上一叹：“贤侄不必多礼。”

“我与你母亲师出同门……你如从前一般叫我伯母便是。”

或许是提及母亲，方潜音看向长者的目光怔忪一瞬，面色却已不似最初的疏离。

惠鄢抬手让下人给她斟茶：“你也不用防范于我，伯母这?次能找到你，是收到一封暗信，说昔日?蠡国凤宿府犹存，又附了你的消息，我这?才赶来。”老?人肃然道：“没想到你果真找到了你。”

“什么？”

惠鄢看着她，用目光示意让她坐下，叹息了一声：“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啊”

她真情实感，方潜音看着她，眸底似乎触动，却似被她压下，只?默然一瞬：“潜音谢过伯母关怀，劳您费心，不过那信”

惠鄢撞上她眼?底犹疑，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缓缓道： “你放心，信已暂被我拦下，我只?身前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此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潜音怔然望向她，好一会一字一顿郑重道： “伯母大恩，潜音铭感五内，日?后必将报答！”

“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惠鄢毫不在意摆摆手，看向她内敛坚毅的侧脸，目色裹挟着几分复杂：“不过贤侄，你当真还在为”

后半句未说出口便心照不宣止住，老?者没等方潜音开口又道：“罢了，依你母亲的性子，我便早该清楚你的选择，只?是贤侄，如今不知何人走漏了你的消息，你自己”

说话间老?者眉心紧蹙，欲言又止，然其面上忧虑却还是透过眼?底传达出来，被方潜音捕捉地清清楚楚。

“伯母放心。”方潜音薄唇抿直，平静道：“如信中所言，我既活着，这?十数年的时间，自有我的容身之处，如今便是五国皆知，我也有一战之力。”

惠鄢掩在袖子底下的掌心倏然收拢。

目光掠过眼?前女子极致平静的面庞，惠鄢眉心刻度渐深，脸色缓缓沉下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五国合力？你可知就?算蠡国当年强盛之时也败在燕晋两国联兵之下，你年岁尚浅，切莫学?得?浮躁自大了！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

“那是她们用了下作手段。”

方潜音陡然冷声：“我二十万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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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惠鄢脱口而出，惊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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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潜音反应过来，倏然止住，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面色却依旧平静：“伯母见谅，是潜音失态了。”

惠鄢深深看着她，思及她方才未尽之语，袖中指腹数度相碾。

老?人眸光微闪，蓦地沉声：“音儿，你可曾想过与吴国合作？”

“吴国？”

惠鄢看不出她心中所想，不由有些感叹，只?也未多言：“伯母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条路艰难，吴蠡原便是盟友姻亲，互为依仗，当年燕晋分蠡，伯母身在卫国未能帮你，如今你若有此心，伯母可代你游说我王。”

方潜音仰头?思忖，目光不着痕迹掠过于头?顶盘旋而过的凶悍黑影，重新?落在眼?前老?人身上，似乎在辨别她话中真假诚意，好一会才道：“相国见谅，事关国体?，并非方潜音一人能够做主，待潜音将此事回禀主上，再行定夺。”

“自然。”老?人点?头?，心下却沉凝一片。

主上，难不成是宁远心？

竟是她在背后操纵这?一切？那此人心机之重，原不如她展现之万一。

想到那个?示弱寄居于吴国多年之人，惠鄢眸中闪烁不定。

她惠鄢竟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老?人心中盘算，却没有多问，只?从袖中掏出一方青玉递给方潜音，亲切笑道：“伯母匆忙赶来，不便久留，此处为我所有，他日?你若有需要，带此物过来，自会有人有人知会于我。”

……

暮色四合，转眼?已至黄昏。方潜音先一步由院中踏出，在身后仆人恭敬的目光中缓步消失在街巷远处。

她方走一盏茶的功夫，只?见一道深色袍服中年女子带着几名随从由外进了茶肆。

彼时已是深秋，惠成随手将脱下的外袍递给门前肃立仆人，这?才上前至院中惠鄢面前：“母亲。”

被她声音唤醒，惠鄢回神：“回来了。”

“是。” 惠成垂首瞥到石桌前尚温热的茶水，询问道：“母亲有客人？”

“嗯。”老?人目光投向门前，淡淡道：“潜音那孩子方来过。”

“谁？”惠成惊声，脊背不自觉绷直，失声道：“蠡国那位？方潜音？凤宿卫？您已经见过她了？”

眼?见她如此沉不住性子，惠鄢暗自摇头?。

她身前惠成声音还未止，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母亲怎能如此轻率，那人可是当年五国夹击都未根除的蠡国余孽，她若对您动手”

她话未落，在老?人严厉目光中蓦地止住，面上后怕之色僵住，讪讪道：“女儿也是担心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