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已经经历过够多次的冷眼旁观,少年已然麻木,眼泪却还是止不住掉的更凶了。

然而宿云微却没想到这人夜半会折返回来救他。

白日离去的连玉其实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确认了一行人的落脚点之后,买了谜香,趁夜迷晕了将他拐卖的三人,将他从那吃人的狼窝中救了出来。

如若不然,宿云微明日将被卖给一位行船货运的异域商人,山高路远,大约此生再无回返人牙子敢在京城拐带人口不是没有倚仗。

时至夜半,少年无处可去,连玉无奈只能将人带回去,宿云微绝处逢生,一颗情愫的种子亦是悄无声息的开始生长。

然而于连玉而言,宿云微不过是她顺手救下的一个孩子,即便后来她经不住他的哀求一路将人护送回京,也不过是死前做的最后一件好事而已。

她不过是一缕没有着落的异世孤魂,一心只想回去,宿云微口中的金钱官名于她而言并没有任何吸引力。

如果不是到了京城后无意遇上了同前世竹马生的长的一模一样的梁嗣溪,连玉后来也不会为了接近那人定在了这里,科考,为官,外放,出塞、督战一步步向上爬只为接近那个出身世家的梁家公子。

前世的连玉怎么也不相信,这个同她未婚夫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会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如今这个时候,正是连玉在京城遇见梁嗣溪不久,开始谋定未来,报名科举,于客栈中备试之时。

“连玉,你做我的妻主好不好?”

少年微带呜咽的声音猛地唤回了连玉的神志。

连玉缓缓转头,怔怔地看着面前之人。

仪静体闲,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男子肤色莹润,轮廓还带着少年的青涩,目光流转间便已展现出令人恍神的光彩,仿佛聚集了远山万物所有精粹。

如此容貌,即便已识人无数的连玉也不由恍神。

在此之前,连玉从未仔细看过少年一眼,所以也从未发觉他眼中竟呈着如此灼热极致的爱意。

后者眉眼间同梦中近乎天差地别的明艳如针扎一般刺痛了她的胸口。

……

女子一直没有开口。

宿云微只觉得被迎面泼了一桶冷水,戳破了他好不容易鼓起的所有勇气。

可是宿云微还是不愿意放弃。

说点什么,再说点什么。

少年转至她身前,仰头唇角扯出一丝笑意,故作轻松道:“连玉,你可知,我是大颍的长皇子…”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语气带着一股急切:“你要是做了我的妻主,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诉情

“我……我喜欢你!”

“连玉,我是大颍长皇子,你要是做了我的妻主,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耳畔少年的声音不知何时带上了令人揪心的哽咽,然而坚定决绝一如往昔。

连玉低头看着这张世间鲜有的明丽脸庞,少年垂眸轻颤,脸色苍白的厉害,见她看过来,甚至朝她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只是他自己并不知,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比哭还要难看些。

“或者你要是不愿意待在这儿的话,我、我可以和你走…我……”

少年断断续续,几乎哽咽,说话间两人离的极近,这一次连玉清晰地看到了少年深埋眼底的无助与恐惧。

连玉忽然伸手将人抱住了。

这于她而言,算是失态,却抵不过如潮水般汹涌无声的记忆涌动。

宿云微直接呆住了。

连玉是直至在被送往异族和亲的皇子轿辇中瞥见毫无生气的少年,才猛然反应过来。

昶明长皇子为边境和平,和亲远嫁。

原来那日他是来向他求救的,可是当时的她却没有察觉。

她根本无法想象那个十六岁不到的少年被送去和亲的后将会面对的一切,是她害他被送去和亲。

漠北羯族,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连玉自后来因一次外放亲至边塞才猛然得知,那个生来尊贵,天真懵懂的小公子,究竟掉进了怎样的深渊。

这事在连玉心底藏了数十年,此后她重返京都,混迹官场,每逢羯族问题,从来主战。而后又被女皇封为使臣,亲至塞北,既为百姓,也是为弥补心中曾经那些歉疚。

羯族战败之日,连玉曾向前来求和的使者问询过少年的下落,然而得知的却是昔日远嫁地长皇子早已病逝的消息。

自此之后,连玉也曾无数次回想,觉得是自己的漠视害死了这个绝望之中向他求救的孩子。

而上辈子她直至死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如他所言,记了她一辈子。

到最后身死魂消也是为了她。

即便她由始至终,什么都没给过他。

回忆起上辈子最后的经历,连玉心乱如麻。对于宿云微,连玉的感情无疑是复杂的,在那场数十年的生命中,宿云微是她第一个护过的人,亦是最后舍命救她之人,但其实真要说起来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光加起来,也不过她护送他回京的月余而已。

而这月余时光,她已然记不起有什么特别之处。

然而宿云微……为何?就因为那短短一月相处,他就那样爱了自己一辈子吗?从前连玉不信,后来又以为是他得知要被送去和亲的消息所以向她求救,可是现在……

连玉低头看着怀中已然傻住之人,少年正呆呆地望着她,如今已然有些反应了过来,却依旧不可置信,望着她的漂亮的眸子里闪动着时强时弱的光亮。

她抱住他,于礼法早已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