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七日,过了七日了。

连玉是通过朱漆大门,窗纸外的日头判断出时间长短的。

自七日前她与京中暗巷内被打晕醒来后,便身在此地了。连玉看着自己双手双脚上挂着的沉重锁链,这空无一人的狭小内室里,唯有角落里一方简陋木床以及身旁地上每日准时送来的饭食,叫她知道一切不是无缘无故。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无人与她说话,无人为她解惑,唯有每日对着冰冷的墙面与铁锁,若换了任何一人来,恐怕都已经崩溃了。

当时,连玉也并不好过,只是她借助从前的经验,认出了这里应是宫中某一处耳房,压住了心中的焦躁。

在撞见元奕的那一刻连玉就不意外自己有一日会进宫,只是她既已递出消息,解了边境之围,以威帝的性子无论如何不会囚禁于她。到底是哪里出了变故?

连玉正想着,忽的听见门外传来了看守侍卫的窃窃私语。

“你是说?长皇子殿下毁容断腿,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连玉猛的抬头,一瞬间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转机

“哗啦”沉重冰冷的锁链脱离被缚多日的手脚,被丢在地上,一身内侍官服的中年女子语气平淡:“女郎可以走了。”

连玉深深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终于确信了一些东西,神色不显,倏然一掀衣摆直身跪地,沉声敛目:“草民斗胆,求见陛下!”

“你倒是聪明。”英娘目光顿在连玉脸上,语气平淡:“不过陛下岂是你等庶民随意可见的。”

“大人既请我入宫,想必陛下定然已知草民相关一切,若往事有碍,草民愿意一死维护帝室清誉,在此之前,但求面见陛下,允以陈情。”

英娘目光锐利的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似乎在辨别她话中真假,连玉任她打量,岿然不动。

好一会,连玉才听头顶传来女官不带感情的嗓音:“女郎随我来。”

“谢大人。”意料之中,连玉不卑不亢,垂眸理了理衣袍,起身跟上。

英娘奉命而来,一路上也未多一言,她本就要领这女子前去一处。只不过…

英娘不着痕迹的瞥过始终落后自己半步的青年女子,不得不承认,短短几时,此人给了她太多意外之感。

进退得宜,沉稳有度。就好像此时,英娘常年行走于御前,见过太多初入宫闱紧绷惊惶的模样,再观眼前此人,确实心生赞赏。

也许陛下这回,反会得一良才。

英娘心想到,无人能知,她身后的连玉亦是。事实上连玉的内心也并没有英娘所见那般平静,昶明长皇子毁容断腿,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仅仅这一句话,便击碎了连玉年深岁久沉淀下来的云淡风轻。

这种事情完全脱离掌控的惊愕惶悚,叫连玉再难维持心中的坦然笃定即便是上辈子和亲远嫁的宿云微也未曾受过如此厄难。

连玉开口:“大人,听说长皇子殿下失足伤重…”

“大内森严,女郎噤声。”英娘径直打断她,不咸不淡:“到了地方,女郎自会知晓。”

女官沉肃,连玉也不是第一日知晓,抬眼简略看了一下四周,发觉英娘带她走的是宫中西面通往后宫的一条小路,一路上没遇见半个宫人,沿着此路而去,最终会到……

昶明长皇子所居,起云台。

……

“陛下,殿下到了该喝药的时辰了。”逢宁端着托盘从门外走进来时便见女帝还坐在自家主子的榻边没有离去,不由有些诧异,然而事不能误,逢宁端着药恭谨上前。

女皇瞥了一眼碗里乌黑的药汁,起身叫逢宁上前伺候,转而坐到一旁的桌前。

此时距离宿云微失足那日已过去十日了,经过太医院日夜诊治以及数不尽奇珍药材的将养,宿云微的情况已然稳定下来,人也已然清醒,然而因其滚落长阶时受了不少外伤,浑身上下包扎严密,唯有面上绢布为了透气已拆,露出一道半是血痂半是血肉的暗红长疤,趁着男子雪白的面颊,靠近了甚至还能闻到未消散殆尽的血腥之气。

逢宁半跪在床边,轻手轻脚扶起宿云微的背,垫好靠垫,小心翼翼的吹凉每一勺药汁,喂给宿云微。

宿云微却安静的不闪不避,如同失了灵魂的提线木偶一般,漆黑的眼眸中也只剩下一片死水。

他自醒后便一直如此,毁容,断腿,无论对谁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更惶论是从小朝金尊玉贵,心高气傲的长皇子。

然而生理上的不适依旧存在,被浓烈的腥臭味激起的反胃酸水不断还在他的喉间冲顶,宿云微喝了几口,哇的一声又吐了出来,呕的昏天暗地。

“主子!”

逢宁一瞬间手忙脚乱拍打着宿云微的背,眼前是少年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眼眶不自觉再度红了一片。

“微儿。”女帝见状也不由眉心紧蹙,这十日里她每两日也会抽空来起云台看宿云微,只不过还是第一次撞见他喝药,竟是如此艰难吗?

宿云微许久才平复下来,轻喘着强扯出一丝笑意 “…母皇不必担忧,儿臣…儿臣没事。”

这一切落在女帝眼底确实心酸不已,这些年她忙于前朝,其实并未怎么关心过这个儿子,印象里他是个顽皮没规矩的孩子,两月前还闹出了偷跑出宫的事,却不想这几日竟这般懂事。

女帝的神色也不由缓和了几分,挥了挥手叫逢宁下去,自己坐到榻边,生疏的亲自喂药。

“母皇……”宿云微似乎惊住了,眼泪瞬间决了堤,落了满脸。

威帝生平其实不喜欢见人落泪,此时却只有一声轻叹:“不哭了,朕已然问过太医了,他们会医好你的。”

“不会好了。”宿云微麻木哭道:“母皇不用安慰我,您和太医在我床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威帝没想到他昏迷那时,院首陈禀伤情时,他竟能听到,默然了一瞬,沉声道:“那又如何!你是朕的儿子,大颍最尊贵的长皇子,谁敢多说半个字!”

大颍最尊贵的长皇子。在女帝看不到的角度,宿云微眼底冰冷而讽刺。

女帝见他浑身沉郁,以为他还是想不开,声音又放柔了几分,宽慰轻声:“微儿,你可是想嫁给那个连玉?”

宿云微猛的抬起头,眸底还带着未去的阴冷。

女帝面上的笑意一顿,眸底忽然沉凝了下来。

宿云微心底一沉,反应过来瞬间敛去所有神色,只余惊愕:“母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