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1 / 1)

鸦片膏还没要了他的命,他大哥才是真的要索命。

冯绥阳惯会配合冯初晖演苦肉计,看到他四哥冲他暗戳戳的使眼色,哼哼唧唧“知错了,真知错了,不抽了,再不抽了。”脖子一梗,「晕倒」在他四哥的鞋面上,脑袋都没碰上地。

冯岳霖的面无表情被对方拙劣的演技「打动」,鼻梁狠厉的颦动了一下,正欲再度发作,气息还未喘匀的冯初晖伤寒未愈,这遭之后呛了风,不住的咳了起来,仍断续地帮着犯错的人求情。

这通咳得太揪心,连冯绥阳都苦着脸,悄悄睁开一只眼去看他的四哥。

事实证明,四爷劝还是好使的。

冯岳霖无心再恼,将马鞭扔给身后的副官,接过军大氅,上前几步披在了冯初晖的身上,一脚将扑在对方脚下的那个丧气的玩意踢开,为冯初晖拢着领口,轻声斥道,“天气冷,快回屋去。”

「挺尸」那位见好就收,想顺着这话进屋。然而没等他挣扎着爬起来,就被他大哥派人绑了手脚,再度扔进先前关他禁闭的屋子,强制戒「烟」。

冯初晖跟着松了口气,扬声安慰着被搬走的冯绥阳,又转向他的大哥,裹紧身上的大氅,呼着白雾,笑得跟天边新月似的清朗,“我还有点公务没有处理完,要先回单位那边。”

冯岳霖不悦的沉声,“什么公务这么紧要,还要你带病去处理,其他人吃干饭的?你们上级怎么回事?”

家中父母早亡,时局动荡。身为长子的冯岳霖打十几岁撑起这个家时靠的就不是家风中的「德善」二字,讲理都是跟自家人讲的惹得起横的,但惹不起不要命的,这道理亦无需去讲,乱世里的「妖魔鬼怪」也知道。

冯初晖清了清嗓子,用话去顺他大哥身上的刺,“我哪有那么弱气,已经好多了,不打紧,我自己的本职工作,怎么好麻烦别人。”

冯岳霖戴上手套,压低军帽的帽檐,“坐我的车,我送你过去。”

“你把我送到单位门口就行。”冯初晖小声纠结,“上次你来我们单位视察,约我们领导吃茶,那领导被你吓得三天都没吃下去饭。”

茶桌上的「茶点」是拍在桌面上的枪管,握笔的文员哪吃得消兵匪头子的宴请。

不亏心怕什么鬼?冯岳霖混不吝地笑了声,抬手动作很轻的拂去冯初晖发间的雪。

冯初晖抬起视线,仰头去看上方灰蒙蒙的天际,被飞起的雪星迷了眼,些微的凉意融化在眼中,他眨掉眼睫上融出的霜水,心下因为当前节气的自然风情生出一点趣意,忽然发现他的大哥在发愣,嘴边的浅笑扩大了些,问道:“怎的?”

觉得你笑得极为好看。

冯岳霖垂下眼,避开对视,却不知还能这般在他身边看他多久。

病这种东西不扛念叨,当夜冯初晖伤寒加重,请来医生救治,直到夜半高烧才退去。

冯初晖烧糊涂了,有人喂水就张口,有人用湿毛巾为他擦脸就乖乖不动,潜意识却知道床边照顾的人是他最可靠的亲人。

伤寒使得他身上时冷时热,热得冒汗时挥开了探他额头的那只高热的手,体寒畏冷时又觉得那手温暖熨帖,握住就不愿松开了。

对方任他拉着,为他盖被,在他睡不安稳时轻唱着儿时的歌谣曲调哄他入梦,半梦半醒间,周遭静默。

然而被他牵住的那只手却并未离开,反过来虚握着他的指节,无声无言的守护,仿佛只存在一刻钟,又仿佛此刻即是永恒。

清醒过来的冯初晖缓缓睁眼,冲近前的男人唤了声,“大哥。”

冯岳霖应声,先放开了相握的手,又用手背测了测冯初晖额间的温度,“感觉好些了吗?”

屋中的炭火只剩余温,冯初晖咳了两声,连声说着没事,让衣着单薄的男人快去休息。

冯岳霖见人醒了,才招呼旁屋候着的家丁向炉里添炭。

“再吃一剂药。”

西药的药片并不苦,冯岳霖等人吃完了药,却还跟哄孩子似的,剥了一块不甜嗓子的麦芽糖喂给了冯初晖。

冯初晖想到了儿时,想着外边天寒地冻夜半三更,想要留冯岳霖在一间房子里休息。

二十好几的人了,太久没跟自家大哥撒过娇,正组织语言呢,冯岳霖嘱咐了句「快睡」披了外套就要出去了。

冯初晖赶忙放下喝到一半的水,“天色都这么晚了,大哥你要不就在我房间的西屋将就一晚吧。”

冯初晖小时候很怕雷雨天,每每夜观天象见天色不妙,就缠着他的大哥陪他睡觉。

虽然每每在他入睡后,都被他大哥从西屋抱回到他的床上。但若是他被雷声惊梦,他的大哥总会及时回应他的呼唤,即使隔着道墙,都觉得无比心安。

“我去看看那混账怎么样了。”

以那混账以往的操行,抽了大烟又挨了通好打,不哭闹到后半夜都对不起他下的死手。

冯岳霖来到关着冯绥阳的屋门前,抬手制止见他到来准备通报的家丁,站在门前默声听了会儿,里头的青年受了「扒皮」的教训,哭咧的声音都比平时作妖时小的多。

家丁低声道:“大夫已经给五爷看过了,没大碍。”

冯岳霖面无表情的略一点头,披着夜色回到自己的居所。

北方的冬天总是格外漫长,冯岳霖走在廊檐下,举目四望,院里假山松石上覆着薄雪,被朗月渡上清辉,一切都异常清晰,一切都是如常。

只是梅花落瓣了,落于树下,落进了冯岳霖的余光中。

冯岳霖抓了捧雪,盛在掌心,眼见那雪逐渐消融顺着指缝流走。

时节不会停驻,好花不会常开,冬天总会过去的,再习以为常与拼力想捉住的时光也总会过去。

冯初晖的仕途之路走得顺风顺水,官场上的明争暗斗有他铁血手腕的大哥帮他清扫障碍,他志在为国为民,在岗位上立身的刚正光明。老话言,成家立业,而今事业有成,大好年华,逃不过各路持着传统思想追问与攀亲的人。

有他大哥这个还未婚娶的先例,先前每次提到婚姻问题,薄着脸皮以工作含混过去的冯初晖,在逗着老五家已经会牙牙学语的小儿子时,逐渐转变了态度,终于在寻常的某天为了与某姑娘结亲和冯岳霖开了口。

长兄如父,提亲事宜需得他的兄长应允操持。

冯岳霖手中的青瓷盏在愣怔中不慎脱手,摔得粉身碎骨。

冯初晖从未见过他大哥这般失态过,以为自己说了什么错话,做了什么错事,正不知所措,他大哥却在呼吸间转瞬平复了过来,温声说晖儿没做错,平声问他是否喜欢那姑娘。

冯初晖心思纯净,感情方面人如白纸似的,面红耳赤的思量了半晌,很轻的点下头。

“你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