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看到了什么骇人景象,他被冻得通红的脸颊浮出扭曲的惧意,毅然决然地翻身爬上窗台,瞄准了泳池准备一跃而下。
下一秒,男人因蓄力而绷紧的肌肉骤然失力,紧握窗沿的手也毫无征兆地一松,让他如同一块从陡峭山崖上以毫无挽回之力坠落的石块一般砸在泳池中,激起数米高的水花。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叶瑜挪不开步子,而是呆呆地看着四溅的水花再度与池水融为一体,归于平静。
一抹鲜红从浮在泳池上了无生气的男人脖颈处蔓延开来,悄无声息地混入不久之前还充满着欢歌笑语的泳池中。
这人被割喉了。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撑在男人坠下的窗棂上,鲜血顺着这双手的指节缓慢地滴落,溅在草地上。
叶瑜意识到这双手的主人就是凶手。
脑中的潜意识开始不断叫嚣着让他抬头看看,只要视线再往上一点,他就能看见凶手的脸了,警察就能抓住这个破坏美好夜晚的恶魔。
但是叶瑜不敢。
一股巨大的恐惧从足底缓慢向上,擒住了他的心脏,绞得叶瑜几乎无力呼吸。这种恐惧出于最原始的生理,就像千娇万宠的家猫必然畏惧野性弑杀的猎豹。
直到被拥挤的人潮推搡着离开庄园,叶瑜都不敢抬头看那人一眼。
*
警局里开足了空调,可叶瑜还是觉得冷,将女警给他的毯子裹了又裹才勉强压抑下身体不由自主的战栗。
Ken给他端了杯热茶,又马不停蹄地安慰受惊过度的宾客们。作为这场聚会的东道主,Ken难辞其咎。
身边空无一人,叶瑜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发现给裴濯联系用的那部手机落在了别墅中。不过问题不大,他颤颤巍巍地拿出另一只手机,想联系崇怀泽。
直到这时,叶瑜才对崇怀泽极尽依赖,就像受伤的小兽自然而然地想寻求母兽温暖的舔舐。此时的他格外想念崇怀泽颇有安全感的拥抱,还有崇怀泽想尽办法给如同挑嘴小猫一般的他做的菜,如果崇怀泽想要摸他的头,他也不会介意……
打开手机,已经一点了,手机中只有APP的推送信息,并没有崇怀泽的催促或者质问。
叶瑜突然又感觉冷了。
崇怀泽不是那么关心他吗?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问问他在哪?
他赌气一般收起手机,静静盯着墙面摆动的钟,滴答滴答的,从他的左耳贯入右耳。
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这起凶杀出于黑帮寻仇,在当地并不算少见。
警察安抚着这群受了惊吓的少男少女,将他们送出警局。
圣诞悄然而至,只有冷冷的风在漆黑的街道穿梭,时而卷起一两片硬邦邦的枯叶,砸在地上发出脆响。
叶瑜在众叛亲离来到国外后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和电视剧里演的完全不一样,没有温暖的壁炉,挂满礼物的圣诞树,摆满美食的长桌,也没有亲朋好友与他一起在烛光下吟唱圣诞颂歌。
他突然感到委屈。为什么不听崇怀泽的劝?为什么要去参加什么狗屁派对?
圣诞夜打不到车,公共交通工具也早已停运,这群少爷小姐们哀声抱怨着三三两两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有人有车,例如之前和叶瑜搭讪未遂的omega,特意将车开到他身边问他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叶瑜拒绝了。
莫名其妙的羞耻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心头,他总觉得就这样倒早不晚地灰溜溜回家见到崇怀泽会很尴尬。
毕竟谁让你不听劝的?现在三更半夜受惊吓了才知道回家,早干嘛去了?
他拒绝了Ken的陪伴,一个人沿着似乎望不到尽头的街道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夜幕在狭窄的小巷中铺开浓重的墨色,街边三三两两的房子中亮着暖黄的灯,施舍般给落魄的异国人赏赐一些看清前路的光。
寒风迅速吹散从警局里带出来的暖意,叶瑜冷得发抖,裹紧了大衣闷闷向前走。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神经病。刚刚别扭个什么劲?说不定现在早就到家吃上崇老师投喂的烤火鸡了。
情绪来得快,走得更快,可惜事已至此,叶瑜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只能咬着牙继续沿着安静的街道前行。
行至拐角处,一声怪异的响声骤然打破了平静,在凌冽的寒风中格外清脆。
叶瑜猛地停下脚步,头皮发麻,呼吸梗在喉头,憋出一身冷汗。
是枪上膛的声音,叶瑜听出来了。
是谁?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急促不已,胸膛也不受控地在衣服的包裹下剧烈起伏。
漆黑处传来一声轻笑,淡淡的。
叶瑜不敢动,他咽了一口口水,警惕地望向拐角的方向,被酒精与冷空气折磨得冷热交替的大脑被迫再一次疯狂转动,思考从哪里可以夺路而逃,揪住衣服的双手已经泛起了白。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欣赏够了叶瑜的张皇无措才终于施舍般从拐角处现身。
很高很高,这是叶瑜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比一米八二的叶瑜还要高一个头,身高直逼两米,颀长的身体被黑压压的风衣包裹,漆黑的帽檐从额角落下,却遮不住那一双深邃的蓝眸。
这双眸叶瑜印象最为深刻。
是他!叶瑜几乎要惊叫出声,拼了命地才遏制下去,不着痕迹地向后半步,指甲深深抠入墙皮才勉强压抑下心中油然升起的恐惧。
那人静静盯着叶瑜如同炸毛小猫一样满是敌意的眼,似乎被逗乐一般开口,是颇为地道的中文,丝毫听不出来出自金发蓝眸的外国人之口。
“怎么那么怕我?我又没杀你。”
他笑,摘下自己的帽子,行了个很标准的绅士礼。“我们见过两次了,但这是第一次向你介绍我自己。初次见面,叶瑜,我叫Luciano。”
卢西亚诺,译为光。
可这人身上完全没有任何和光沾边的特质,无论是他一身漆黑的搭配还是拿在手里的枪,更何况,这把枪可能就是刚刚在别墅里结束两人性命的那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