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濯对叶瑜几乎有求必应,第二日他们就坐上了大巴前往那个雪山下的草场。
管理马匹的是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见二人到来头也不抬,只有二人付款时她才矜持地掏出手机,待到转账到账,她猛地一拍脑袋完啦,现在就一匹马可以骑。
……
叶瑜无情指出:“妹子,你演的不太像。”
小姑娘毫不尴尬,反而以一种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气势回击:“反正现在就一个驯马师能带人。我之前跟你们说过了,一旦付款不退不换,你们商量一下谁先骑吧。”
叶瑜现在相信这个小姑娘是明毓的人了,心道这心理素质虽然可堪大任,但骗不过裴濯。
果然,裴濯微微拧起眉,自然而然转换成在议会舌战群儒的语气,威严的气势倾泻而出,令叶瑜都有几分打怵。
“根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八条、第二十条,经营者未如实告知服务真实情况,侵犯知情权。依据第五十三条,无法……”
裴濯一开口果然不一般,叶瑜连忙打断他的侃侃而谈,挽上他的胳膊摇了摇,柔声道:“算了,不和她计较,我先骑吧,好不好?”
裴濯哪说得出来拒绝的话,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叶瑜的要求。临走之前,他似乎感到些许不安,扭头冷睨小姑娘一眼,攥住叶瑜的手紧了紧。
叶瑜立即小题大做地痛哼一声,及时转移了裴濯注意力。
这匹马大概也是明毓安排的,高大俊美,躯干漆黑四蹄却覆以一层白毛,驯马师说这种马被称为乌云踏雪。
裴濯的疑虑在见到这匹马后更加不加掩饰,他再度拧眉,问道:“我可以和我的妻子一起骑吗?我会骑马,不需要驯马师。”
正给马喂草的驯马师闻言抬起头,操着股浓重的地方口音大惊小怪地开口:“哎呦,这哪里要得!万一你们路上出了啥事我会被关进去坐牢的呀!这事没得商量!”
裴濯抿了抿唇,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叶瑜的手,不等叶瑜反应过来就牵着他后退一步,冷声道:“钱我们不要了,我们去别人家。”
叶瑜哪能同意,死死站在原地任凭裴濯拉着也纹丝不动,低声努力劝道:“别折腾了,就这样吧。”
他的声音再度放低,近乎恳求地说:“我的项圈还在呢,跑不掉的,就这样好不好,老婆?”
裴濯鲜见的没有丝毫让步,那双冷冽惯了的眸子如同一台精密的般细细打量驯马师,惹得驯马师后退一步高声喊冤:“看着我做啥嘞?我又没拐你老婆!都是打工人,谅解一下好不好啦?”
叶瑜顺势向驯马师的方向靠近一步,那人会意,悄无声息地释出信息素,清甜的花香瞬间包裹住叶瑜,味道甜腻却轻飘飘地拖举着叶瑜那颗悬在绳索上颤颤巍巍的心脏,让它在一瞬间落就到了实处。
叶瑜暗暗松了口气,攥紧拳。
明毓的表演实在无懈可击,裴濯细细将他从头打量到尾,视线缓缓落在叶瑜身上,像是审视妻子的真心。
对上裴濯的眼睛,叶瑜心头一紧,下意识向明毓靠近一步,此举一出,他立刻暗道糟糕。
果然,裴濯的动作一顿,意味深长地打量妻子的脸,默不作声思考。他做惯了上位者,此时的眼神冷的就像梅里雪山巅的积雪落入了瞳孔,透着彻骨寒意。
叶瑜心如擂鼓,咽了咽口水迫使自己坚定地望向裴濯,指甲掐入手心,利用这点微弱的刺痛迫使自己保持清醒。
出乎他的意料,裴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思考半晌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极勉强地同意了叶瑜的请求。
直到骑上马,叶瑜剧烈的心跳仍未平复。
明毓扮演的驯马师看起来极为专业,始终与叶瑜保持着礼貌不僭越的距离,游刃有余地操纵着高头大马在附近转了几圈,尽数落入裴濯眼中,似乎是有意让其放下戒心。
裴濯没看见的是,明毓嘴唇几乎未动,用接近耳语的声音悄声道:“我带了信号屏蔽器,他们定位不了。到时候我带着您往江边跑,别害怕,主人。”
叶瑜僵着身子点了点头。
在附近溜了几圈,明毓手上微微使力,藏马立即嘶鸣一声,向着遥无边际的雪山深处奔去,裴濯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藏马飞速掠过草甸,鬃毛在高原风中结成无数细小的银辫,青铜铃铛的震颤声撕开凝固的空气,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叶瑜不得不俯身贴紧马颈才能勉强维持平衡。
得益于这样紧贴自然的姿势,他看见马蹄下的草色层层剥落,化为纯粹的雪,马蹄下搅碎的冰晶飞溅,他莫名幽默地联想到,这匹乌云踏雪的蹄下正在局部降雪。
海拔四千米的寒风将叶瑜急促的呼吸凝成白雾,高原一直下着的小雪不知何时已经变大,纷纷扬扬地覆盖最后一点草色。在高速疾驰的马背上承受雪粒的侵袭并不好受,冰凉的雪钻入他的衣领,冻得他哆嗦着闭上眼,任由雪粒打在他的脸上,不作任何挣扎。
身后明毓的呼吸也沉重,被霜雪浸润的两道气息里膨胀着相似的沉默,他们都无比清楚,此刻他们无需任何虚情假意的关怀。
只需要跑,向远处跑,跑得越远越好。
当夕阳把雪原染成鎏金的海子,藏马终于慢下脚步,蒸腾的汗气在鬃毛上结成冰珠。
明毓摘掉叶瑜手上结霜的羊皮手套,扶着叶瑜下马歇息。二人不约而同回首望向来时留下的马蹄印,它们凌乱地蜿蜒成虚线,正在被暮色里的风一寸寸擦除,使任何人再难以寻到他们的踪迹。
叶瑜的脸被冻得通红,明毓不知从哪摸出一个毛茸茸的帽子为他戴上,小熊的形状,帽尾连接着围巾,将叶瑜变成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叶瑜下意识伸手去摸,摸到被明毓体温裹热的绒毛。
他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捏着围巾的尾端乐不可支:“你从哪买来这种Omega喜欢的玩意的?还一路揣着。”
明毓弯起眼睛,又用一贯甜腻的语气回答:“我想主人成为这里唯一一只大熊,这样谁都不敢抓您了。”
二人笑作一团,倒在松软的雪地上,暮色逐渐入侵雪原,被他们掀动的风逐渐停息,雪也停了,周遭传来几声突兀的鹰啼。
叶瑜问:“你猜他们追来了没有?”
明毓意味深长眯起了眼,笑了一声,答道:“不知道,主人,但是现在风景挺美的。”
夕照把雪原剖成两半,二人恰好处在光与暗的裂谷之间,他们同时转头望向马场的方向,却只看见地平线上蜷缩的暗影。
原来三十里风雪足够把人间揉成这么小一团。
最后一缕金线扫过叶瑜眉峰时,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我喜欢这里。”
雪原正将白昼与往事匀速碾成冰晶,他的胸腔里却有什么在反方向生长。
是阔别许久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