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顺着飞扬的屋脊铺洒,将起伏的枝叶照得通明。
山风拂面,花影斑驳荡漾。
谢寄愁将逐渐滚至边缘的越昙捞起,双眸一瞬不移地凝望着她。
她们不急,她们享受着这份无人打扰的静谧和从容。
山中不记年。
也不知道外间的历书更换了几茬,两个人的功行都到了圆满的时候。
元空或许是极为凄清孤寂的,要不然天道化生的元圣也不会心生向往。
可谢寄愁、越昙不在意,她们早已经失去对繁华的渴望。
浩瀚深邃的元空是不见边际的,无穷无尽的元炁在其中如大浪奔涌,若是自身没有足够的根基,可能会被这股大潮打灭。在进入元空的时候,没有元圣相阻挠,两人心中都升起一种明悟,要在此方落下道名、定下道根、辟开道宫,才算是真正立足。
在奔涌的气意催促下,两人纷纷定落道名。因着气机相连,她们合二为一,道名落下的刹那,自身气机算是真正熔铸到无量元空中,巍峨高邈的道宫凭空拔起,云气浮沉,光芒氤氲而动,璀璨烂漫。在她们的道宫拔升后,混沌幽暗的元空里也起了变化,仿佛横亘在眼前的幽障消失了,一道道璀璨明亮的光芒倏然腾升起,宛如下世觑见的星河。在灿烂的光华中,一座座道宫显化在眼前。只是大多数道宫看似触手可及,实际上犹为遥远,不仅是空间,甚至还有时空上的距离。
距离她们的道宫最近的是一座气机残败的宝殿。
从那衰竭的气机里,越昙、谢寄愁都辨出那方已无主人存在。
内心深处无端地生出一点渴望,两人互相对视,便携手前往那座道宫。
道宫匾额上光芒黯淡,曾经落下的道名陷入混黯中,已瞧不分明。踏入殿中,入眼是广大无垠的天地。而在广大之中,数十尊玉像无序地陈列着。在看到玉像时,谢寄愁的神情微微一变,她握着越昙的手缩紧,寒声道:“这是元圣的道宫,也是我辈以为的‘元空’。这些玉像都是囚牢,原先困着从道域飞升的修士。”明明可以奔向更高的境界,却被元圣横加拦截,以至于身死道消。
“可现在她们的气机都消亡了。”越昙的心也跟着下沉。她猜测是道域的那一战,元圣从她们的身上汲取太多,才会导致真形彻底崩溃。这是元空中诸位大能出手相助了,如果不是她们相助,赢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谢寄愁闷闷地嗯了一声,抬起手朝着下方按去,只听到“咔擦”一声裂响,那落在玉像中的“夺千机”之阵彻底粉碎,可在阵法消亡后,那些玉像也难以维持,纷纷化作齑粉飘散。倒是有一尊犹为顽强,只布着蛛网般纵横的裂痕,谢寄愁走过去的时候,它还微微地晃动着。“这是我前身的寄寓之所。”谢寄愁抬起手指一点,便见一道神光穿透玉像,让它也重归天地间,从而了尽因果。
“一线生机恒在。”谢寄愁扭头看越昙,“元圣将道人们都拘束在玉像中,靠着夺杀的阵法消耗、汲取众人的力量。她是天道化生,所知所有比我们都多,按理说,我也该是玉像中消亡的一员。可偏偏在某一日,我被一股来自莫名的力量轻轻一推,便从玉像中出来了,堕入道域轮回之中。”
越昙若有所思道:“许是天道中有元圣化生,天机相应,要与之抗衡。”
谢寄愁道了声:“或许吧。”这座道宫空空落落,除了玉像外就无其它存在了,只留下了一种空茫无垠的寥落之感。两个人没在里头留多久,在踏出道宫的时候,两人身上俱是涌动着一股灵光,对元空中这座无主的道宫迸发出强烈的斥意。元炁激荡,无形的浪潮打向了道宫。无主之地,残余的道法痕迹哪能与元空中激荡的元炁对抗?不到一息,这座道宫便从元空之中彻底消失。
越昙微微地吐出一口浊气。
元圣在此间遗留的道宫消失,一切总算是尘埃落定。
她牵住谢寄愁的手,与她并肩,慢慢地回到她们的道宫中。
-
元空之中,元炁潜动。
丝丝缕缕光芒挪动着,将道宫照得五彩缤纷。
自外看来是一片灿烂,自内观之,则是一片空茫。道名落下、道宫显化,里头如何,根据道人们的心思而定。
抵达元空后,谢寄愁、越昙先去了废弃道宫方向,直到将其从自身的道域中驱逐出去,方有闲暇来看自己这方无穷无量的地域。
山川河流、广漠原野,在心念一动时,此方天地的景物一一具现了出现来,介于虚幻与存在之间。天地浩瀚广大,可两人容身,只要一屋便够了。
木屋立了起来,临近一片长满随风摇曳之风荷的清澈湖泊。小亭、廊桥、假山错落有致,若是不合心意,便在心思转动间更易。谢寄愁不甚在意道宫中的布局,全凭借越昙的安排。道宫中的日月也如道域时候升落,可夜间所见的深邃星空便有所不同了,辉煌灼目的实则是光芒腾腾的道宫。
“道域只是一界,元圣只是道域之天道。”越昙慨然道,唯有到了元空中才见天地的广大。那些隐匿在浩瀚天宇中的道宫,与她们隔着遥远的时空,想来不是自道域飞升成道。那她们的下世天地如何呢?
“劫起劫落,循环往复,在哪处都是吧。”谢寄愁道,将乾坤囊中的岁无忧取出来抿了一口后,又递给越昙,“元空之中是有也是无,得亏我们从道域带了酒食上来。”
“总有耗尽的一天。”越昙垂眸凝着酒坛,倒是有些惆怅了。思忖片刻后,她又朝着谢寄愁笑,“或许还有一法,只是不知师姐愿不愿意。”
“嗯?”谢寄愁挑眉。
越昙抬起手一指遥远的星辰,说:“如果每座道宫皆有下世,那我们在元空立道名后,是否也能完成开辟天地的创举呢?”
道是无穷尽的,以元圣看她们是蝼蚁;以广大的宇宙看元圣,也是一粟而已。她们抵达元空中,仍旧要修行提升功力,而那法门与下世恐怕不同了。在与元空气机交接的时候,越昙隐约有所领悟。如果是从道域飞升到元空是“为我”,那么接下来“为我”的同时,也要承担创造之职责了。
谢寄愁与越昙同驻,自然也能感知到元空中那种无声地催促,只不过心中略有所顾忌,倦了红尘后,便不愿意再沾染红尘了。可见越昙有意,见越昙终于摆脱恢复过往,恢复蓬勃的朝气,她自然也没有推拒之理,如果想要追逐道途,迟早都是要做的。她微微一笑道:“我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这开辟新天与她们的功法相契合,在与元圣厮杀的时候,将她困锁的小天地便是创世之章,经验算是有一点,但那与真正演化新天是不一样的。因为除了定立天地、定压地火水风四大之外,还要化育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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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寄愁的气机落到小界中,演化成了圣王勘测九州,大地之上,山陵横阻以致洪水肆虐、淤塞不通,那就导山导水,让阴阳二气流通。越昙演化的气机化成四凤,在天盖步算时间,确立四时。四时立后,日月孕生,又定下北辰,使得天盖以其为中心徐徐旋动。四凤载日月,各行其道,生命方能在世界之中立足。
开辟天地倏然一瞬,可在人间是漫长的岁月。
最初的生民以圣王为神的化身,对她们顶礼膜拜,塑造玉像以期沟通神明。
在生民中,有灵性的人成了巫,成了第一批去触碰法道的道人,或许在万万年后,生民会逐渐产生强烈的个人和自我意识,将对天地的礼敬,转入对自我道途的追逐。
以谢寄愁、越昙的功行,是不可能正身降落到这方脆弱小界的,可她们的一缕气意却可以入世,像风一样行走大地,眨眼间便走过千万里。或者就是化身入世间轮回,以凡人一世而终。
当初的元圣不愿意做无形的风,也不愿意做忘我的人,她是天道化生,因为一念诞出,便在道域留下深深的刻痕,造成无尽的悲剧。
“昙儿会想下人世吗?”道宫中,谢寄愁垂眸望着靠在怀中的人,忽然好奇地问。她的化身在小界中轮回数次,为驱逐冥晦,一世勘九州平水土、一世传火人间、一世下教农桑百药……一次又一次地轮转。而越昙却只在天盖之上,以八风八节八律来恒定天时。
“现在不想。”越昙摇头,跟谢寄愁相处的时间,就算是千百年也是短。不过人生之中变数多,她也无法保证哪日不会有奇思妙想。蹙着眉认真地思考一会儿,她问,“如有一日,我想前往下世,师姐会与我同去吗?”
谢寄愁不假思索道:“会。”待到那时候,她的化身入凡尘,不再为了天地,而是做一回自我,等着轮回中一次又一次与越昙重逢,一回又一回与她相爱。
越昙闻言笑了起来,她紧紧地抱住谢寄愁:“我们将会重逢。”顿了顿,越昙又摇头道,“不对,是化身重逢。”
她们的正身会一直在道宫中,与彼此相伴,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将她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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