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法会。

照壁上的化影一个接一个的亮起。

“如果真如道友所言,那我等追逐的到底是什么?”飞升的变故否定的是她们千万年所执著的东西,是否定她们的道根。事故接二连三发生,问天垣很难维持自身的镇定。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惨痛的绝望,深呼吸一口气,才勉强定下神思。

她又问,“执令君无故身亡,也跟元空变数有关吗?”她将云流声的躯壳带回,气脉间奔涌的异力已经不再继续冲击了,擦干净身上的血迹后面貌如生时,可这是空壳,是遗蜕。如果是在太平之世,她会以为云流声弃去肉.身,纯粹以法体入元空。但在镇压幽川,那明显是她们不知道的、不祥的变数。

妙法音也知道云流声之事,将功行推到“极一”后,便有了破开天门、进驻元空的资格。恐怕云流声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拘的。她的功行毕竟是聚合众人之力,非自己之能。在将离未离时,就算有舍法之念,恐怕也无力做出抵抗。“或许是的。”妙法音没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如果不将功行推到那一步,我们要靠什么镇压幽川,驱逐恶瘴?”钟若存神色惨怛,她们现在陷入一种困境中。归来后反复思量,仍旧觉得提升自身是唯一的出路。

“贫道将会前往幽川。”妙法音朝着问天垣一众行了一礼,温声道,“只是纵然镇压住幽川,那在道域大地上横行的恶瘴、魔瘟以及鬼怪,都不会自主消失。到时候还得拜托诸位道友用心。”

话音落下,众道人久久无言。

半晌后,问天垣才神色复杂地摇头:“如此责任岂能让道友一力承担?”

“诸位守御生民也不是一种责任吗?”妙法音微微一笑,身上佛光氤氲而动,“镇压幽川只是遏制源头,而余下的事同样不轻松,需要诸位齐心合力。”

妙法音的正身在太清宗,在太上法会的廷议结束后,她收回化影,便站在太清宗中眺望远方。因着恶瘴,就算是在法坛笼罩的地方,也不复过去的明澈,仿佛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它是大片的霜白色,可等借助法坛腾挪到与恶瘴相抵的外沿,就只余下阴沉与幽暗了。

“道友。”在妙法音离开的时候,钟若存跟着来送行,她凝视着妙法音,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叹,“道友珍重。”

橘色的海

妙法音轻笑了一声,她朝着钟若存打了个稽首,紧接着将视线放在前方,缓慢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她的身上佛光浮动,如星芒般闪烁不定。片刻后,她身上窜起如焰火般炽烈的光华,紧接着她向前方撞去,带出一道灿烂的金芒。天空之中阴云滚动,只一道遁光便华美而又壮丽。

太乙道场。

妙法音抵达的时候,四面发出一道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她身上的闪光已经亮到了极致,天地间的幽暗都随之散去不少。在她落下的地方,出现一个方圆数里的空洞,而此间出现鬼怪与恶瘴被气浪横扫,瞬间消失不见。

幽川荡动起来,持续不断生出的鬼怪感知到生人磅礴的血气,一个接一个从中攀爬出来。它们之中,虽然由道域各大宗师映照出来的化影被斩灭,可经由互相吞噬后,无数恶气中诞生的鬼怪仍旧能把功行推到那一层次,只是没有定形。此刻仿佛察觉到那强烈的威胁,从最深处挣扎了出来。

“它们演变的速度太快了。”一道声音自半空中传来,随后一道绚丽的星芒绽放出。妙法音抬眼一瞧,看到谢寄愁和越昙从光芒中走了出来。她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仿佛她们的现身在她的意料之中。她道:“非是一时之变,而是过去被压制住了。如今没了禁锢,幽川中蕴藏着力量顷刻间爆发出。”

“首座准备怎么对付幽川?如同前辈一样身化肉身佛国吗?”越昙凝视着妙法音,出声问道。她与谢寄愁住下的地方离幽川不远,在看到苍穹中的金焰时就知道是妙法音动身。原本只是强行地压下那些杂念,到了此刻,更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妙法音独自与幽川厮杀。她还没开口,谢寄愁便看穿她的心思,提议再度前往幽川。

“是也不是。”妙法音道,她温和地注视着谢寄愁和越昙,“二位道友既然来了,那便助我将幽川中诞生的高境界鬼怪杀灭了。”施展道法需要时间,拖得越长变数越多,如果有人相助自然再好不过。

妙法音以自身的法力将佛光撑开,向着四面八方不断地推去。出现在佛光中的鬼怪无一不是化作飞灰。谢寄愁看了一眼仍旧有许多余力的妙法音,道了一声“好”。黄泉地狱变法相骤然现出,她的法力运转着,以鲸吞之式吞噬着浮动的鬼怪。越昙也祭起剑势,身后宛如一道灿烂的银河生出。

在这阴惨的太乙道场中,数道气机交融在一起,迸发出灼目的强光。

她们不再说话,天地间只余下隆隆的爆响,连绵不绝。

随着妙法音道法的施展,一团耀眼到了极致的光芒绽放起来,仿佛要重开这蒙晦的天地。巨大的气浪向四处冲击,一切存在都如同海浪般波动起来。恶瘴翻滚着向上腾起,可眨眼又被光芒吞没。那道光芒向着更远处滚荡去,已不见边际。

谢寄愁、越昙两人与幽川中荡出的鬼怪厮杀,在这股浩荡充沛的力量袭来时,也不由得身形摇动。她们在解决前方的鬼怪后,不约而同地朝着先前妙法音所立身住处望去,可除了一团光明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的存在。

越昙心神一震:“那是”

谢寄愁抿了抿唇,接话道:“菩提无相相,在意识到飞升不可得后,首座终究是斩去了法执,修成无相。”

非有相,非无相,非空,亦非非空。昔日解慈悲身化佛国度幽川恶气,如今的妙法音是以无相道法拘束幽川。只要有七情在,幽川是不可能消失的。它在无相中灭,可总有一日又会在有相中生出,不过这已是后人之事。

闪烁的光与热扑面而来,那条在太乙道场中肆意妄行的幽川消失不见。逸散出来的恶瘴魔瘟仍旧笼罩着道域大地,尚未被吞噬的鬼怪依旧在横行。可至少它们随着道人们的努力会逐渐地削减,而不是始终看不到尽头。

道域各处。

大宗师们镇守着山门法坛,也注意着太乙道场的变化。那边气机浮荡不定,看不清楚发生什么,可以她们之能,在幽川消失后,会有一种强烈的感知。阴云并没有散去,但现在毕竟有了渺茫的希望。

太上法会法殿中。

问天垣神色恍惚,露出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她先是陷入狂喜,可紧接着周身又笼罩着一股悲色。因为照壁之上,妙法音的化影消失了,这意味着上回一见,已成永诀。自天涧幽川生出荡动以来,道域大乘期修士死去半数之多!

“事情还未到结束的时候。”应如是疲倦道。太乙、药王谷的生民尽数送往儒门,她这处的压力也不小。纵然后来佛国也分担一部分,可人口仍旧比往日密集。到了异土的人,想要安居乐业也是难。如果能将笼罩在道域的恶瘴魔瘟也驱散了,那些人便能回归故土,儒门也轻松些许。她思忖片刻,转向师明净道,“师道友,可有妙法了吗?”

“有眉目了。”师明净道。以前也有应对魔瘟的丹方,可极度缺乏药材让那方子成了一纸空文,药王谷始终在找寻新的可利用之物。素寒声留下的药册还是有用的,只待试过后,便可出结果了。她的话像是一枚定心丸,被阴霾笼罩的法殿总算是出现一抹明色。

问天垣朝着师明净郑重一拜:“那就拜托师道友了。”

幽川被镇压后,要解决的事情仍旧有许多。根本顾不得祭奠死去的同道,她们又投入新的忙碌中。

另一边。

谢寄愁、越昙从太乙道场全身而退,回到空荡的小城中修行。

“事情解决了吗?”越昙心中仍旧浮动着一抹不祥的预兆,看着阴云惨淡的天,只有一种强烈的、无法挥散的压抑。幽川消失,可许多困惑仍旧存在。先不说飞升之事了,光是那张从越兰泽脸上脱落的面具,都成了她心中的阴霾。

“或许吧。”谢寄愁若有所思道,她直勾勾地望着越昙,眼神中藏有一抹极深的忧虑。她最后问妙法音的话在心中反复回响,左霄之死的真相是什么?如果真跟昙儿有关,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身上的变数还没显露?可她身上要有异处,妙法音为何会不提?是以妙法音的功行还不够,还是说那异数消失了?异数会是圣人蛊吗?

她的情绪一直藏得很好,可毕竟跟越昙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哪能真正的隐瞒过?在某次看着越昙陷入恍惚的时候,越昙便察觉到了异样,双眸一瞬不移地望着她,问:“师姐,你有心事。”

“没有。”谢寄愁矢口否认。

越昙紧抿着唇,谴责地看了谢寄愁一眼,道:“你骗人。”

谢寄愁扬眉一笑,柔声道:“我怎么会欺骗你?”

越昙说:“你不想让我担忧。”她执拗地望着谢寄愁,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谢寄愁一伸手便将越昙拢在怀中,她伸手替越昙将一缕白发别到耳后根,压低声音说:“我不喜欢这样的天地。”暗无天日的惨淡没有彻底消失,一切都笼罩在灰霾里。

越昙灼灼地望着谢寄愁,说:“那我们走!”她知道谢寄愁是因为她在这座空城驻足,是想给她一份安定。可只要能够并肩同行,在哪里都能找到安宁。

“源头已经消失,只要将恶瘴除去了,天就会放晴。”她想到过去的晴光,清风吹来,浅红浅白的花落在大师姐的肩膀上,又因着她挽剑的动作慢慢滚落。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道域的风光了,起初是陷入浑噩中视而不见,再后来,是一切蒙晦后,再也难以瞧见。

谢寄愁微微一笑,抱着越昙的手臂收得更紧,她答了一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