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垣、花未名一众面面相觑, 俨然不知道发生什么。此刻的情况并不在她们推测的任何一种之内。

而在元空中, 云流声也意识到自己跟躯壳分离了,但那不是元神周游天地的暂离, 她隐约感知到一去就再也无法回去了。她开始挣扎着,试图挣开那一道拘束着她的异力,可她的功行毕竟是靠着众人推动才抵达元空的, 失去下方道友们的支持, 修为毕竟层层下跌。

等那股拘束她的力量消失后, 她发觉自己到了一片浩渺玄奇之地, 此间坐落着尊尊玉像, 面庞栩栩如生,在她视线望过去的时候,齐齐发出如同雷鸣般的“不要飞升”的呼声, 云流声还未寻得究竟, 隐约听到一声“去”, 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她推入玉像中,随即意识也泯灭不存了。

云流声身上变数骤然生出, 这由天之轨辅佐推演出来的化道度世诀未曾起来任何作用便宣告失败。

另一边,与妙法音的映照厮杀的谢寄愁、越昙二人俨然也发现云流声的异状。在又一次将鬼怪打散后, 谢寄愁转向越昙,语气凝肃道:“云流声坐化了。”

越昙心中不祥预感更甚, 她拧着眉:“她们此举必定是深思熟虑,又用道器推演过,怎么会无声无息地溃败?”

如果云流声是因为激烈的厮杀而坐化倒是还能理解,可她在悄然无声中没了声息,岂不是令人悚然?是谁夺走她的性命?难道幽川之中还有其它恐怖的无法察觉的存在吗?在发动术法后,云流声已不只是大乘期二重境修为,那存在若是能轻而易举抹杀云流声,那道域岂不是无人能够阻挡她?不明的存在让人畏怖,越昙深吸一口气,“幽川之害得设法阻止了,只是我虽借着圣人蛊之力迈入大乘期,可终究做不到解慈悲前辈那样。”

“我不会让你走向那一步。”谢寄愁的语调稍稍往上一拔,冷如冰霜。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越昙,“我不能让你再舍。”

镇压幽川的事情落败,可也不能就此直接归去了。问天垣、花未名一行人借着谢寄愁二人牵制鬼怪的时机,退而求其次施展真一镇魔诀,然而并未有喜讯传出,如预料中的那般失效。面对恶瘴滚滚、鬼怪横行的幽川,她们竟是一筹莫展。将逆冲而来的鬼怪斩杀,使之纷纷化作黑烟回归幽川。可鬼怪何其多?暗中那股推动的力量也没有消减,新的鬼怪从恶瘴中诞生,危害世间。

“不该是这样,天之轨给出的胜算极高。”问天垣面色煞白,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她垂眸凝视着云流声那空洞的躯壳,口中喃喃说道。

“要是天之轨也被遮蔽了呢?”花未名神色骇然,那瞧不见的力量让她悚然,能轻而易举地将云流声抹去,是不是也能对付众人?

一张张脸庞愁云惨淡,众人脑中嗡嗡作响。还是钟若存先行回神,疲倦道:“先将那道映照出来的鬼怪解决了。”她的话语勉强拽回众人的神思,纷纷抬眸注视着前方的鬼怪。

那鬼怪借着幽川避开致命伤,可在这一过程中,谢寄愁逐渐地加强对幽川的控制,她所能利用的幽川之力越来越少,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但她并没有生出惧意,而是古怪地凝视着谢寄愁,大笑道:“你修鬼道,与我争夺对幽川的控制,难不成想要回归幽川的怀抱吗?”

谢寄愁神色不变,越昙却是眼皮子一跳,担忧地看着谢寄愁。这样做的确能限制鬼怪,可要是让幽川侵染师姐,她宁愿转身离去!

“我的意志可不是那么容易侵夺的。”谢寄愁轻呵了一声,对着越昙道了声“无妨”。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她面颊上的诡异纹路逐渐清晰,身上的佛气反而消隐许多。佛魔双相渐渐转向纯魔之相。

越昙眉头紧紧皱起,在她思索是否要放弃的时候,问天垣、花未名一行人涉入斗战中,将矛头指向了那尊鬼怪。她们这方的力量陡然间加强,那尊鬼怪维持自身存在的时间越来越短,等到再度显化出来,周身都是破灭之相。来路去路都被截断,最后在一声凄厉的哀嚎声中,鬼怪彻底地化散成一团黑气混入幽川,被新诞生的鬼怪撕扯。

越昙暗松一口气,她与谢寄愁并肩而立,抬眼去看前方的前辈们。她们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看似只有数丈,实际上有着千山万水般遥远,难以逾越。在当年谁能想到这一幕呢?

钟若存抿了抿唇,一些仇恨没那么容易放下,可为了对付幽川,或许该试着放下芥蒂。太乙虽然亡去,可要是这两位能承担太乙的责任……她的心念浮动,眼神闪烁着,但话还没有说出口,便先感到一阵难堪。

谢寄愁似是猜到钟若存的念头,她以一种嘲讽中混杂着怜悯的的目光扫向钟若存、问天垣一行人,笑问道:“诸位难不成还想让我身镇幽川吗?”先不说当年是借着前辈遗留的力量才能做到,就算此刻的她当真可以,她为什么还要去那样做?要不是那帮人苦苦相逼,幽川还会落下吗?

儒门圣主的脸上一片肃然,她看着神情微变的钟若存一行人,低声道:“走吧。”这次镇压幽川失败,她们的力量也因奇门九诀被截去些许,得先回转,才寻思对抗幽川之法。如果实在没有手段,那就只能彻底转入守势了,以后与鬼怪同分半边天。

钟若存的视线一转,落在同样无动于衷的越昙身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此间诞生的鬼怪杀不尽,再留在这个地方,反而让她们受到幽川中恶气的侵袭。她朝着神色寒峭的谢寄愁一颔首,旋即化作一道遁光先行一步。祝长缨、应如是一众紧随着她的身后。

谢寄愁见状冷冷一笑,她是不可能与此辈同行的,谁知道她们会不会为了利益倒戈?

广阔无垠的天地间恶瘴滚动,越昙的心情不大好。她垂眸看着滚动的幽川,带着几分茫然地问:“圣人蛊的寄主,难道承担的是救世的职责吗?”

“谁说的?”谢寄愁矢口否认,她握住越昙的手,让她与自己的距离更近,周身黄泉法相滚滚吞噬恶鬼,她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又道,“昔年飞升的道人里,也有堕入恶道的,也不见她们有救世功,只要功行到了,自然能够破开关门,去往元空。”

“可是”越昙欲言又止,在经历种种恶后,她依然做不到无动于衷,已然无法眼睁睁看着道域崩溃。她陷入一种矛盾中,因有私心在,善不能极致;可又无法坏得彻底,将一切全然抛掷。可能浑浑噩噩,才是真的幸福。

谢寄愁问:“你愿意让我再度镇住幽川吗?”

“不愿意。”越昙不假思索地回答。身镇幽川,鬼气逆冲,所经历的种种痛苦不亚于肉.身佛国,她怎么忍心看大师姐受这样的苦?她恨不得以身相代。她很后悔,她当年就该留在天涧的,而是让大师姐踏上归途。

谢寄愁柔声道:“那你应该也能体谅我的心。”道域的责任,为什么要落在某个人的身上呢?是因为功行高?是因为天注定?她只想问一句凭什么?她的恨意太深太重,对着越昙的时候轻言细语,可杀机铺天盖地笼罩四野,将荡起的阴魔斩去。

众道人已经从太乙道场中撤离,谢寄愁和越昙随即回到那座已经被她们清理出来的空城中。

街道上没有人影,吹来的风是寂静的。

这座空城在谢寄愁的道法下与恶瘴隔绝,仿佛一轮璀璨的孤悬的日。

坐在高楼栏杆上,越昙喝了几杯酒后,取出了鬼神泣。

她无端地想要吹笛。

是红尘中的第一声,是迷津时刻的迷茫,是吾道孤绝的绝望……曲调凄切,可终究要转向豁然开朗。

谢寄愁微微阖着眼听曲,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触碰那些乐器了。

可慢慢的,她的神色变了。

她写给越昙的谱中只有三章,可现在出现第四篇的旋律。

等到一曲终了,她才压抑着内心的情绪,故作平静地问越昙:“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越昙慢慢地回答:“就在佛国破境的那一天。”她怅然道,“就算知道了曲章,可依然不知道要如何去渡世。”

谢寄愁的坐姿不再悠然,她沉重地看着越昙,说:“我宁愿你永远都不知道。”

越昙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谢寄愁的这句话。她张开了双手,朝着谢寄愁一倾。在谢寄愁将她接到怀中时,她又说:“我想回到过去。”那时无忧无虑,没有负担,她们都没有学会恨这个世间。

谢寄愁不想,在见过众人的真面目后,过去的美好便成为一种她迫不及待要摆脱的虚幻。

她想要的是未来的清平。

在没有人的地方,她们有足够多的自在,只要心中想,就可以将眼前一切改造成欢喜的模样。

谢寄愁、越昙当然没有去更易城中错落的屋宇,她们找了一块空地,重新搭建自己的小天地。连排的竹屋落成的时候,邀城中的风、邀暗淡的日月,请天地来见证这一桩乔迁的喜事。

外间的世界算不得好,幽川中的大乘映照虽然被斩破,可恶瘴中阴魔与鬼怪时时奔涌,裹挟着凄风苦雨攻袭法坛。太乙地界除山门所在地已经尽数被吞没,药王谷能掌控的仙城不住地向内收缩,至于紫微宗、鬼谷、儒门一众,只能维持着法坛,无法向前推进一步。而这种稳定是让道人们在前方抵抗的。在与恶瘴的深层次接触中,不停地有道人感染魔瘟。不管是旧的还是新的丹方,都已经不够用了。要不是此刻已经同佛国药师佛一脉联系,恐怕局势会更加糟糕。

“首座呢?”乌慈云修为不够高,在云流声坐化后,问天垣只得支撑起宗门的责任。原先事事要借助天之轨推演,她回来却是将时刻维护着天之轨的人召回,让她们去往法坛处支撑。内心的焦躁一日甚一日,在看到佛国修士的身影后,问天垣实在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不知。”佛国修士摇头,十分坦诚地回答。不是她们不愿意帮助道域,而是真的不知情。在道域恶瘴生出的第一日,她们便前往首座闭关之地,可看到的只有一种空落。首座的功行已经到了那个地步,随时都有可能斩断与世间的牵系,遁往彼方。

问天垣皱了皱眉,心中的不快难以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