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路上耽搁了时间,等到钟若存抵达时,素无闲已经变作一个血人从半空中跌落。而一侧一个与之一模一样的道人贪婪地凝视着她的身躯,一步向着前方踏出,想要与素无闲彻底融合!钟若存脸色冷峭如寒冰,神霄真雷轰然落下,将其逼退。
那道鬼怪的映照偏着头,呼吸一滞。她微微地偏着头看钟若存,知晓被垂死挣扎的素无闲击伤的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当即化作一道黑烟,想要就此逃去。钟若存哪里会给对方这个机会?她眸光一寒,在恶瘴笼罩的苍穹,无量神霄真雷向下轰落。法力无情宣泄,那鬼怪无处可逃,在片刻的挣扎后,化作一股恶气溃散。
“素道友?!”钟若存将素无闲拦起,她眉头紧紧皱着,光从气机上判断,素无闲的生机溃散。难道她的身上没有宝药吗?钟若存心想着,也如此询问了。素无闲朝着她勉力地摇头,断断续续地交待药王谷的旧事。
钟若存看着同道凄惨的模样,心中酸涩愧疚,如果她早来一步,结局未必会如此。“抱歉。”钟若存的声音压得很低。
素无闲没有责怪钟若存的念头,能在这个时候赶来支援,药王谷不至于彻底崩解。鲜血从唇角溢出,她艰难地挤出“大师姐”三个字。素寒声离谷久无声息,她终于知道不能再去指望素寒声,想要药王谷能够留存,只能靠师明净了。
太乙孤城中。
铸天谷的道人已经将城中的生民转移到造化天舟中。造化天舟负载的人数有限,她们得先去儒门正道一趟,将生民安置在妥当之地。乍然与故人相逢,可毕竟不是叙旧的时候。铸苍生在邀请谢寄愁、越昙二人未果后,只得告辞离去。她心中也清楚,她们愿意接纳谢寄愁,可旁人未必愿意。
素寒声在飞舟上,她的脑子乱糟糟的,反复回味着谢寄愁的话。此处通讯无用,等造化天舟进入法坛笼罩的地界,她才颤抖着手取出法符与恩师联系,可久久无人应答。她极为恐慌,浑身颤抖着,换了一个又一个人。直至两刻钟后,她才听见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二师姐,你在哪里?谷主她、她陨落了!”
啪一声响,法符跌落在地,素寒声向后跌退,脚步摇摇晃晃。巨大的冲击荡向她的四肢百骸,气血翻涌,唇角顿时淌出鲜血来。她低着头像是一尊木偶,良久才抬起僵硬的脖颈,找到藏玄青提出自己的请求,要下天舟。她不能再去儒门了,她得回药王谷。
藏玄青被素寒声恐怖的神色吓了一大跳,她一边往后退,一边回答:“我先询问师尊一声,看看在哪适合将你放下。”舟上承载生民,至于其它宗派修道人的去留,她们铸天谷是不管的。
造化天舟载着生民离去后,孤城里只剩下死寂。
谢寄愁和越昙在街上行走,热闹消散后,她们的生活并未受到影响。
可这座孤城也不是她们的归宿。
“法坛崩溃的速度不减,恶瘴来势汹汹。既然有铸苍生、惊别鹤的映照,那也会有其它的,对吗?”越昙转眸凝视着谢寄愁。
“你想说的是谁?”谢寄愁一挑眉,没等越昙问,她便笑了起来,轻轻说,“边玉沉,对吗?”谁在幽川恶气中没有映照呢?谁能没有私心呢?就连她自己也有心魔化身,不是吗?
在幽川撕裂道域的平静后,一个个从外间传回的消息里,总是坏的居多。
太乙宗中的边玉沉看着防线的溃败,内心深处的焦虑越来越深。太乙修士挡在前方,一个接一个陨落,难道太乙就要坏在她的手中吗?边玉沉已经看到太乙的结局了,那些法坛无法维持,只能靠着铸苍生将太乙地域内的生民接走,至于来不及接的……边玉沉内心深处也有了决断,将她们送入太乙山门内部!
哀嚎声连绵不绝,残破的街道上,人们奔走哭嚎,不知道出路在哪里。法坛有了裂隙,但还没有溃败,可已经有魔瘟荡入城中了。太乙留了几个修士熬药,尽可能地降低魔瘟之害。一艘艘飞舟悬停在半空,在对死亡的恐惧中,不少人没有理智可言,这就使得接走生民的速度变得极慢。或许还没将人带走,法坛就彻底破碎了。
一个吱哇大哭的孩童跌到在地,隔街的是面色焦急慌乱的母亲。人群越来越拥挤,这对母女的距离也越来越远。而在这时刻,一道嗬嗬的声音传出,却是有人被魔瘟感染,逐渐地变作一只行尸。行尸吞噬血肉,手爪乱舞。人群纷纷躲避,而那无力跑走的幼童就成了砧板上的肉,眼见着要被行尸抓起,一道人影倏然降落,一掌拍下,便将行尸拍成血沫。
她将小孩抱起,一直将她塞入孩子母亲的手中,才暗松一口气,转身就要走。
孩子母亲感激不尽,连声询问恩人的名字。
那人没有说话,她将自己的脸藏在兜帽里,掩藏住面上的悲伤和难堪。她一句话都没有,就化作一道遁光掠走,只在心中说了句:“罪人付想。”
是她造成太乙地脉的偏移,导致法坛崩溃,导致太乙地界生灵涂炭。当初与她同行的人都有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在世间苟活。她不该吝惜自己的性命,但她想要在死亡的那天前,多做一些对生民有益的事情,以弥补自己的愧疚。
太乙道人看到了付想,以为她是某个不愿意与人接触的散修。见她在城中帮忙解决被魔瘟感染的行尸,便没有过多关注。前路迷茫,谁也不知道等待着她们的是什么,她们无心关照其它事了。
三月后。
紫微宗中传出一个好消息。
在翻阅了千种道书,不计代价地催动天之轨演化变数后,云流声和问天垣终于推演出了一门名为“化道度世诀”的咒法,将代替真一镇魔诀镇压幽川。只是这次,她们并不准备让各宗大宗师都学此道法,而是由云流声一人掌控。她将用奇门九诀中的“归一”之法,让各宗同道的力量聚合在自己的身上,化作可以跟当初的解慈悲相抗衡的“极一”,舍身镇压幽川!只是要用“归一”之术,聚合各大宗师的力量,就得大宗师正身抵达太上法会,而不是一道化影。在这期间,如何守住法坛,该好好筹划一番。
太乙宗中,边玉沉也得到了消息,可她一点都笑不出来。
因为没有机会了。
她抬眸注视着太乙山门大阵外一道负手悬立在滚滚恶瘴中的身影,面色沉凝如寒霜。
那是她在幽川恶气中的映照。
第82章 你骗我。
太乙宗的法坛崩溃速度极快, 纵然太乙在第一时间去补救,可也改变不了什么,恶瘴已经打通一条直接逼向太乙的道路。药王谷素无闲身死的时候, 幽川能映照大乘期宗师的消息便已经传出,边玉沉提高警惕,生怕那映照出的鬼怪去攻击法坛, 她对门中修士下了命令, 只要是恶瘴中看见的,就算是看到她的身影也不可动摇, 谁知数月过去,在其它宗派受到扰乱时,太乙地界一直没有消息, 直到此日。
映照出的鬼怪手中也提着一柄恶瘴缠绕的剑, 她的一双眼眸猩红如血, 朝着踏出太乙山门的边玉沉, 满怀恶意道:“何不入我道中来?”
边玉沉没有跟鬼怪对话, 她抬起手一点,便见法剑万古尘化作一道流光掠出。剑光在前方铺开,一道快似一道, 其中蕴藏的力量也是一重胜过一重, 宛如层浪奔涌, 起势未消,后浪便接踵而来, 正是剑上神之一“千尺浪”。
那鬼怪神色变得阴冷狠厉,也还以一剑。她的剑招不似边玉沉, 但速度和力量上都不亚于她,与千尺浪的剑劲撞击在一起时, 发出一道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在璀璨的剑光归于寂灭后,鬼怪又笑了一声,继续动摇边玉沉的心志:“太乙已经这般模样,你又何必坚持呢?你心中恶念化我。你的情绪有多强烈,我与你的相似度就越高。你因争夺执令君之位落败而恨、因门徒的背离而恨、因左霄的不坚而恨、因各宗派的侵逼而恨、因自己的无明而恨……你看看你,怪不得修为停滞不前。要不是有太乙掌教这层身份,恐怕都得不到足数的资粮迈入大乘。”
边玉沉在鬼怪魔魅的声音中微微色变,她的眼神微微闪烁着,法剑扬起,清光像是流水一般向着前方斩去。她所修的是纯粹的剑道,不管前方出现什么东西,只要一剑斩出去就好了。
鬼怪一边鼓动边玉沉的心志,一边躲避对面的剑招。她的笑声在恶瘴中起伏,脚下一发力,带动着身躯向前一冲,速度也变快了几分。手中法剑一折,顿时迎上那斩落的剑光,勾出一道如月轮的弧光。轰击声越发猛烈,法力相撞形成的气浪层层叠叠地冲撞着太乙的山门大阵。
边玉沉脸色更为阴沉,两个大乘期对战的破坏力极强,鬼怪可以肆无忌惮,她却不能让这一切成为太乙的拖累。她有意将鬼怪引开,哪里知道鬼怪根本就不肯上当。对方要她相合,可实际上,目标是太乙山门。一声厉啸后,鬼怪的眼瞳越发赤红了,滚滚的煞气和凶戾翻涌着,从她体内轰然而出。她往前迈步的时候,围绕着她的恶瘴聚拢,慢慢演变成一尊数丈高的三头六臂魔相,双目暴睁,面目狰狞。她的每一只手上都有一柄剑,几乎是同一时间朝着太乙山中劈去。
可落下来的煞气剑芒被边玉沉的剑格住,她凝视着显露出魔相的鬼怪,神色变得凝重。她是二重境,有自己的法相天地,那映照出来的鬼怪自然也有。心念一展,剑啸不绝于耳。剑光分化间,俨然变成一片剑气肆虐的海洋,挤占半边天。在对战时,修道士心中会有预兆,此刻她有种模糊的感知,她的神通“同悲万古尘”落下后,不一定能够建功,可还是将法力催发到极致,朝着鬼怪落下了。
鬼怪双眸一瞬不移地注视着边玉沉,在那逼成一线的、无可躲避的犀利剑芒掠来后,她压根没有躲闪的打算,只伸出一只手臂来。而余下的手臂继续朝着山门大阵攻袭,轰隆一声响。剑气斩过鬼怪的身躯,一道道裂痕如同蛛网般生出,数息后,便彻底破碎了。
边玉沉并没有因此丧失警惕,她察觉到那股令她嫌恶的恶气还在。忽然间,耳畔厉风一起,她眼皮子一跳,剑芒倏然飙飞。剑器与剑器交击迸射出一股灿烂的火。鬼怪出现在了边玉沉的身后,她仍旧显出魔相,只是六臂变成五臂了。
隆隆声响起,太乙宗门在震颤,仿佛下一刻便要被撕裂。
躲藏在太乙宗中的修士看着恶瘴中滚动的烟气,心惊胆战。以她们的力量是不足以涉入那层次的,只能尽可能护住山门大阵,让它自身卸去那股强悍的冲击力。
“那鬼怪若是不走,宗主便无法祭出道器。”太乙修士心中很是紧张,太乙道器主杀伐,破坏力极为强悍。要是在太乙山门附近爆发,恐怕整个太乙大阵都要被吞没。而如今的太乙之中,除了诸修还有无量的凡民躲藏。她们的生死完全系在边玉沉一人的身上了。
边玉沉也知道自己肩上负担极重,可不管她如何引导,那鬼怪都不肯远离太乙山门。就算是她刻意露出败相,鬼怪也不来吞噬她。边玉沉眸色寒峻,她凝视着前方只剩下一头三臂的鬼怪,觉得十分棘手。鬼怪不闪不避,她的剑气能将魔相斩破,可等到鬼相无力承借她的剑气时,会出现什么结果?是鬼怪之败吗?但她心中并无如此预兆,反而越想越觉得不祥。魔相狰狞恐怖,但是在被她削去多余的头颅和手臂后,那股气机越来越像她了。
“怎么不继续攻击了。”鬼怪微微笑着,与边玉沉的视线相撞。
边玉沉没说话,她要想办法一击毙命,可又不能让过于浩荡的力量冲垮太乙山中。宗中有人在主持大阵,可终究力量不足。如果这时候太乙还有大乘期修士,还会至于此吗?心中掠过一抹沉痛,边玉沉脸上流露出懊恼来。是被她所逼的,太乙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她的错。但凡她愿意站出来,也不会师徒离心。
“你在想你的两名徒儿吗?”鬼怪歪着头,慢吞吞地说,“她们就在附近,只是不曾现身。”仅剩下的头颅上,神情不再僵冷,而是生动活泼,只是恶瘴缭绕,到底是弥漫着一股骇人的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