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回哪里去?”越兰泽闻言大笑,风吹起她的衣袍,金色的丝线勾勒出的日月星辰仿佛在闪烁光芒。越兰泽一双眼眸遍布血丝,她灼灼地望着前方的同道,满怀恶意道,“诸位,好走。若有来世,莫在人间受苦。”

话音才落,一柄法剑飚出,剑芒齐动,却是造化千夺经里的招式。她先前去三洞中盗取三洞真炁,到底受了些伤,如今恰需要赚取血食来修复伤痕。这些紫微宗修士与她功法算是同源,夺取她们的修为、道法,也算是事半功倍。在过去时,她会借着恶鲤迂回,可如今已经能毫无负担、面无表情地以同道为血食了。

“你该吞了三洞真炁,它不仅能够修复你的伤势,还能将你彻底地推入大乘期,成为宗师。”约莫小半个时辰后,越兰泽拂袖一卷,将尸骸送到桃花树下。她肩畔的绘彩面具嘴唇翕动,说了一句话,语调泠泠而飘渺空茫,像是从极远处传来。

“这是我为姐姐取的,你不许打它主意。”越兰泽警告道。绘彩面具是她在声闻城得到的,彼时身负重伤,躲藏在山林中休养。她手中有残本造化千夺经,需要借助推演之法来完善。她的功行不足,加之道体有损,在一次耗尽心力推演后晕厥,等到醒来时,便见到这张绘彩面具。绘彩面具自称“元母”,是天道之化,来助她成事。

元母起初要越兰泽戴上它,越兰泽心怀警惕,并不情愿。就算到了后来,元母替越兰泽完善了造化千夺经,越兰泽依旧不肯尽情信它,因为她怕将面具一戴,就变成另外一人。元母倒也没有为难她,只跟随在她的身后,如长者般指点她的功行。说起来,三洞中的阵势便是在面具的指引下坏去的。它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是它对世间万物熟稔于心,仿佛真的是天道之化。

“她们已经给越昙送了钧天紫炁,她已不需要三洞真炁了。你只是白费力气。”

“对了,道域已经为谢寄愁修好道场,要将她囚困在其中了。”元母道。

越兰泽一脸漠然,她并不关心谢寄愁如何。其实她早一步便得知鬼主和谢寄愁是一人,可一来她被人追杀,二来便是憎恨一切,心中也期待着谢寄愁去摧毁、去复仇。

“你姐姐恐怕会被太乙带回。”元母又说。

越兰泽轻声道:“她不会愿意离开谢寄愁。”她们姐妹说陌生不尽然,说亲近也不是,比不上素寒声,更比不上谢寄愁。得知真相后,她心中很是彷徨,她憎恶自己,也埋怨着那些侵逼越昙的人。她迷茫不知所措,她不明白要如何去弥补越昙。她的言辞、她的漠视……她给越昙带去太多的伤害,似乎也没有资格等着她说原谅。

“如果谢寄愁死了呢?”元母笑了起来,语调越发空灵,它的身上缠着一抹高邈之气,可细看那绘彩面,又藏着几分奇诡。

“你知道什么?”越兰泽眼神倏地一厉,她一偏头,灼灼的视线对上面具上黑黝黝的眼洞,心中一股寒气猛然间蹿升,仿佛跌下深渊。

“你不是要留在这里,借助五云瘴获取血食吗?”元母柔声道,答非所问。没等越兰泽吭声,她又鼓动说,“比起三洞真炁,血食实在是微不足道,你为何不将它服下?”

越兰泽的眉头紧紧皱起,几乎压出一个川字:“你为什么鼓动我服用?”

“因为不入大乘,你如何涉入她们之间的斗争?你如何将我看中的天命者从危机中救出来?”元母回答道,用的语气很是理所当然。

越兰泽被元母戳中心事,神色更是冷凝。她自堕入邪道后,以血食修行,一日千里。要知道如果是按部就班,她想要入元婴境恐怕得是数十年甚至是百年后。“你想要什么?”越兰泽冷不丁询问道,她不信这自称天道之化的元母没有所求。天道无情无私,以万物为刍狗,怎么会有自我意识?

元母没有隐瞒越兰泽:“我要真形。”

越兰泽闻言心中警铃大作,她抚了抚面庞,只觉得元母阴森不怀好意。

元母见她的动作,笑了一声道:“我怂恿你戴上面具的确是有用你做暂代之躯的打算,可你既然如此抗拒,我便不去强求。毕竟以你的道体,未必能容得了我的识念。唯有非此世的道根,才能承载我的力量。”

“那谁容得了?”越兰泽追问,道域之中要论功行,当属大乘期的宗师了,元母为什么没有找上她们,而是找到自己?自己身上没有它所图的,那谁身上有?越昙吗?想到这种可能,越兰泽不由得心惊胆战,慌乱无比。“你”

元母像是看穿越兰泽的恐惧,柔声说道:“圣人蛊排斥一切异物,况且她我当然不会以越昙道体为寄托。”还没说完,话锋倏地一转,她的语调有种奇异的力量,像是悟道刹那聆听的高邈之音,让人不自觉地放松警惕。

只要不是越昙,这件事在越兰泽心中,便不算是事了。可她仍旧没有听从元母的劝告,而是道:“我会迈入大乘期的。”她依旧不想服用三洞真炁,至于办法那自然是到处搜寻血食。如今道域修士都在推动法坛的修筑,她知道要去哪里取食。

“何必舍近求远。”元母甚是遗憾,面具上的灵光微微一闪,它没有再强迫越兰泽,渐渐地消隐。

佛国潮音洞。

太上法会送来一壶钧天紫炁、一壶蓬莱炁。

她们许诺在谢寄愁在法契上落下名印后,便各自送上两壶,还道如果三洞中真炁精华再度生诞,第一时间送到她的道场。如果谢寄愁还是当年的那人,她就算不收太上法会送来的好处,也会自愿进入道场,将自己与人世隔绝,可现在已然失去信心和耐心了。她只是觉得不甘心,那些人凭什么认为她承受一切苦难是理所当然?幽川之中,风浪迭起,心魔化影,时时具现,或是以言动人,或是无声引诱。谢寄愁心里煎熬,可在越昙的跟前,她没有展露出分毫。

在要求获得满足后,谢寄愁很干脆地与太上法会定下“命契”,允诺入驻道域替她开辟的太乙道场。只是她并未在第一时间走出,而是继续仿若无事般督促越昙修行。

圣人蛊早经过种种后化作一枚星光披垂的茧,而在元炁和宝药的浇灌下,又有了再度蜕变的征兆。越昙知道这一步至关紧要,于她、于圣人蛊皆是,她已经无暇思考其余事了,将心念沉浸在玄之又玄的高邈中。她看到了一条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星光长河,看到河上盘膝趺坐的一道道光芒闪烁不定的身影。这些面孔对越昙而言很是陌生,唯有最后的一个佛者才有似曾相识之感。

是圣人蛊所见吗?越昙暗想道,她隐约捉到一抹灵光,可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光芒变幻不定,她的意识受到璀璨光华的牵引,一步步向着星光长河中走去。在她靠近边沿的时候,一道莲花玉台从星河中浮现,上头现出一道虚幻不定的身影,面貌与她别无二致。

“这是我。”越昙恍惚地想着,她朝着莲花台一走,顿时与那道虚幻身影叠合,她的气机变得凝实起来。这时候,星河仿佛受到一股莫名力量的牵引,翻起了漫天的星屑。那坐在前方的人影一个个起身,迈着步子、唱着道文朝着越昙走来。一道、两道……无数道身影叠合,一股庞大深邃的元炁向着越昙身上涌来,将她的气机层层往上推升。越昙对道法的悟性极高,如今在得道怀有圣人蛊前辈遗留的元炁浇灌后,更觉得道字易解。她对太上北斗真经的修炼已臻于化境,此刻无由地想起大圣遗音曲,那缺失的最后一章《渡世》,她也不必去问询了,彻底地在心中显迹。这并非斗战之术,而是八风、八节、十二律吕之道,关乎天地、关乎时间、关乎四极。

像是过了漫长的时间,又宛如一瞬,莲花台上的越昙倏然间睁开双眼,周身星光缭绕不绝。站在她跟前的是最后一道身影,她仿佛从亘古之初走来,脸上戴着一张奇异的绘彩面具,唇角勾着一抹神秘的笑容。她没有像众多前辈那样融入越昙的身体,而是抬起手在她眉心一点,旋即身一折,消融在漫无边际的璀璨星河中。

越昙心中困惑,可无暇细想,只听到一声低鸣,便见星芒纷纷,勾勒出一只玄异的星蝶,它微微地一展翅,一团虚虚荡荡的光焰跟着涌动,飘忽而又粲然。越昙心神被星蝶牵引,从莲花台上走下,渐渐地走向那只悬浮的星蝶,而后神思一转,顿时与星蝶相和,绽出无量明光。光芒缭绕,元炁浇身,久久后方消散无形。

潮音洞外,谢寄愁与妙法音都在静观。

圣人蛊蜕变后,异象遍布整个佛国,明光灿烂。

“莫怪人人艳羡,这圣人蛊蜕变带来的庞大元炁既能锤炼道体,也能补足神魂,将人一举推向前方。”谢寄愁垂着眼睫,语气冷淡。她原先的估量是迈入元婴三重境,可实际上圣人蛊比她想得还要厉害,竟然一口气将越昙推过大境,直接迈入大乘期。要知道,她闭关修行还不到半载。

妙法音看了谢寄愁一眼:“道友的语气可听不出羡慕。是感无常之变吗?”

谢寄愁转眸凝视妙法音,她微微一笑:“尊者不必费心,我学不来无边佛法,不可能入无相道中。”

妙法音“嗯”了一声,她只是随心一提,并未将此事着心。她又问:“之后道友便要离开佛国了。”

谢寄愁:“我们终非佛乡人,叨扰已久。尊者已触摸到境关,要不是因为我们,不必出来。”

妙法音道:“未必是好。”

谢寄愁难得地从妙法音语调中听出一抹闲愁来,以她的功行,何以至此?眉头一凝,她认真地问:“尊者可是感知到什么了?”

妙法音:“劫来之世,处处不祥。”

谢寄愁:“修到大乘,纵然不算真解脱,可寿数也是旁人不可及。若有不安,何不就此停步?”

妙法音微微一笑,温和道:“古往今来,只见破关失败的道人,却不见苟且于大乘之辈。若求道之心不切,断然修不到大乘。若修道之心甚切,除非天资所约束,不然绝不会止步大乘。难道谢道友想安于此境吗?”

谢寄愁不答,反而问道:“尊者修无相相,要一切皆空。可心念飞升之事,算不算落入法执中?”

妙法音默然无语,等她一个很轻的“算”字说出口,谢寄愁已经化作一道流光掠向潮音洞中。

“昙儿,感觉如何?”谢寄愁跪坐在越昙的跟前,伸手扶住身上气机稍微尽数内敛的越昙。

被星芒侵夺的视野渐渐地恢复,越昙反握住谢寄愁的手臂,低喃一声:“师姐,我有些不安。”

别人穷极一生都难以跨越的长河被她轻而易举涉过了,眨眼之间,便迈入大乘期。她的道行得到的太容易,所以要在其它地方有损,来保持天数的恒常吗?

第75章 替我找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