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明净看着素无闲,只觉得可笑。她不咸不淡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素无闲拧眉,心中苦恼。她说:“无忧道人是天涧出来的恶鬼之主,她是恶气的化身,是道域最污秽的存在。”顿了顿,她又道,“我知道大师姐你心中有恨,若只是针对药王谷,我等也无话可说。但此人关系着整个道域的生死存亡。幽川已经不在天涧了,我们没办法将幽川堵在一个地界。这就意味着幽川随时随刻随地都能爆发。难道大师姐你真的忍心看道域化为鬼域吗?”

“不愿意。”师明净道,在素无闲松了一口气露出一抹笑时,她又问,“你们怎么知道她是恶鬼主的?”

素无闲一脸理所当然:“幽川消失时她现身,她是从天涧出来的。从天涧来的,难道还有活人吗?”见师明净脸上狐疑没减少,她又说,“她的功法运转时有鬼气泻出,再者便是她的法相,是黄泉海地狱变相。她与太乙边真人交手时候使出的神通,是颠倒乾坤的轮回之变!”

素无闲恳切道:“大师姐,请以大局为重。”

第35章 我没有用了。

师明净最痛恨的就是“大局”两个字, 当初小贞试药到不治而亡,用的就是这两个字。还不是自己无能才要有那种牺牲!保全药王谷名声是大局、守住道域是大局,仿佛她一辈子都要在“忍辱”中度过!

憎恶与恨意随着往事的浮现也在眼神中显露出, 师明净看着素无闲已不想再跟她说话。她猛地一拂袖,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请。”

素无闲顿时明白师明净的意思,看来是无法从大师姐口中套取自己想要的情报。再逗留, 等来的恐怕是刀剑相向, 而这并非她乐意看见。她掩着眸中的一缕怅然之色,抬起手朝着师明净行了一礼, 道:“此后珍重。”她来的确是想刺探鬼主的事,但也有将大师姐带回药王谷的意思。她并不希望大师姐被鬼主牵累而在药王谷除名,可惜事与愿违。大师姐依旧是那副不肯妥协的金刚性情。

离开师明净的小院后, 素无闲在白藏城打探一阵, 可惜谢寄愁在此地时甚少外出, 没能找到任何情报。或许只能去问素寒声了。徊水玉精不是鬼主自身所需之物, 而是用来温养越昙金丹的。可能在鬼主的眼中, 圣人蛊有很大的利用价值,这样的话,必定还会去找其它药物。过去十多年都是素寒声替越昙治疗, 她是除了师明净之外最清楚越昙身体状况的人只是不是最近, 其中或许会有不少的偏差。

药王谷中。

素寒声在屋中静坐, 外头守着四个药卫,不许她擅自离开。她先前伤势并未痊愈, 后又被谢寄愁打伤,可谓是雪上加霜。要不是药王谷及时将她带回, 恐怕连元婴境界都维持不住。素寒声知道药王谷是为她好,但她仍旧心心念念着外出, 尤其是得知徊水玉精之事后。她对祝灵余寄予厚望,毕竟祝灵余两位母亲都是大宗师,可惜最后还是失败了。鬼主知道徊水玉精怎么用吗?鬼主当真会用来医治越昙吗?素寒声心神大乱,气血逆冲,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多思多虑损修行。”一道温和的声音传出。

素寒声抬眸一看,骤然出现在屋中的是素无闲的化影。她忙起身打了个稽首:“见过恩师。”

素无闲摆了摆手,道:“你与我说一说越昙的身体状况。”在越昙被囚禁在禁法崖试药、取血肉的时候,她从没关心过越昙本身状态如何,只在意素寒声研究的结果。此刻,她温和地问出这句话,令素寒声面上出现一抹诧异。素无闲见素寒声一脸怔忪,又补充说,“详细说来。”

素寒声回神,抿了抿唇,露出一抹为难之色。在越昙无辜的证据传出后,那十八年变成一段沉痛的过往,变成一个无法刓除的毒瘤,一去触碰,便是无穷无尽的懊悔和痛心。素寒声很少再去回忆过去了,连带着脉案和研究成果一并藏在旧日的箱子里。她希望那些事情都没发生,她没去禁法崖,她也没眼睁睁看着越昙受尽折磨不闻不问。她多么希望自己还是越昙的挚友,还能与她相约在道域游离,在各个城池之间救死扶伤。

“怎么不说话?”素无闲皱了皱眉,她没有太多时间耗着。

素寒声眼皮子一跳,面上血色褪尽。她慢慢地提起越昙的状况,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尖利的声音,说:“这都是你造成的。”素寒声无言反驳、无力反驳,她只能反复咀嚼着那一丝心痛,留有心魔在翻腾。

素无闲仔细地听着素寒声的话,等到素寒声说完后,她才沉吟道:“攒骨钉定然被大师姐取出,气脉、窍穴的伤势一定会好。至于离魂命灯已经被鬼主取走,怕是神魂也重新聚敛。修复金丹的药物她们已经找到,接下去如果还要寻药,就只能是归真一元果、三洞真炁、天星之精了。养丹、养心、养魂”素无闲根据素寒声的描述说出自己的推测。

归真一元果在太乙天泽山中,而三洞真炁则是要道域三大洞真、玄、神里采摄。按照道域的规矩,道域三洞历来有执令君执掌,眼下是紫微宗门人在看顾。至于天星之精,它是陨星上生长出来的四叶九花草,落在鬼谷齐物峰。齐物峰上天风浩荡,但凡踏上险峻高峰的道人修为都会被“齐一”。

素无闲心中有数,她不确定鬼主是否会如此行动,可提早防范总没有错。紫微宗那边祭用道器天之轨已有一段时间,至今没有消失传出,恐怕是不能指望了。

太乙宗,道不孤峰。

边玉沉收到素无闲的来信,眉头倏地一皱。她将方倦之喊来,让她与门中的长老去天泽峰守住归真一元果,一旦有动静,便将消息传回。那日在太乙宗中,她与鬼主的法相交手,隐约察觉到几分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心中着实不安。听太清宗说越昙在玉京山现身,她其实想要过去,但琐事缠身,她得以太乙为重。天涧幽川的消失,让整个道域如临大敌,谁也不知幽川下一刻会出现在哪里,只能提前着手布置法坛、设置法仪。执令君虽送来法坛与阵图,可她得按照太乙的地脉游走进行更改,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

“二师姐,小师妹她”虽然付江愁入门十多年,可宗中的人仍旧习惯用“小师妹”来代称越昙。她们既喜且忧,想要越昙回到太乙,可一想到往昔发生的事,心中像扎着一根刺,一拨动便是如潮般的愧疚和难堪。

方倦之面色惨白如纸,她也跟谢寄愁交手过,可伤势比素寒声轻。身上的伤痕是好了,可心中总是不自在。命灯是在她的手中遗失的,师尊没有提,但是她知道师尊一定是在怪她。她错得实在是太多了,想要弥补也不知道从何处着力。“她身怀圣人蛊,是天命之人,会没事的。等找到她后,师尊一定会将她带回太乙。”方倦之眸光灰暗,喃喃自语。

那最先询问的人抿了抿唇,眼中有些茫然。因为设身处地地想,要是她遭遇那样多,说什么都不会肯回来了。她心思浮动,觑着方倦之的脸色,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素无闲提供的讯息未必有用,可只要有一丝的希望,道人们便会去做。在三地着手加强看管的时候,藏身在玉京山中的谢寄愁却在盘算另一件事情。越昙无法拔出剑,恐怕是心结未开。她不愿意用剑,那就不去用剑。但毕竟是道域中的修士,没有法器是不成的,送她什么好呢?她的思绪被一道极轻的声音打断。

谢寄愁迅速回神,抬眸望向越昙。徊水玉精的药力已全部炼化,越昙金丹上的伤痕已经消失了。谢寄愁心中一喜,当即挪到越昙身侧,伸手扶住她,关切地问:“昙儿,如何了?”

越昙神思恍惚,她眨了眨眼,没说话,而是先抬起手抚摸谢寄愁的面颊。见触摸到了温热的肌肤,而不是水月镜花的虚幻,越昙顿时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来。

谢寄愁从越昙的动作中察觉到她的惶恐和不安,她很喜欢越昙对她的依恋,但一想到这是无穷尽的痛苦带来的,她又心中含恨。“昙儿。”谢寄愁握住越昙的手,声音很是轻柔。

“好了。”越昙回答,她直勾勾地盯着谢寄愁,半晌后才收回视线。她还记得入定前的事。眉头微微蹙起,她困惑不解道,“千秋圣……它还是没有踪迹。”她修的是剑道,为什么没有剑?怎么能看不到剑?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会这样?越昙扶着额,仔细地想着缘由。她的笑容消失,脸上血色褪尽,整个人沉浸在失去法剑的失落和彷徨中。大师姐帮她取徊水玉精,是要她修复金丹,之后帮她的忙。可金丹修复了,剑拔不出来了,她又有什么用?“对不起,大师姐,是我没用。”越昙眼眶红了起来,跪在谢寄愁的跟前,低声下气地跟她道歉。

谢寄愁一看越昙的神色就知道她陷入魔障中,她的呼吸一滞,将越昙揽在怀中。轻柔地拂去越昙眼角的泪痕,她柔声安慰:“昙儿别急,没有剑更好。用剑是暴露我们的身份,现在我不用旦暮遇,你也不用千秋圣,不是更相配吗?”

越昙摇头:“我没有用了。”懊悔、委屈、伤心以及自厌堆积在心头,化作欲落不落的泪蓄在眼睫。她紧紧地咬着牙齿,用力之大,连口中都泛起血腥味。

谢寄愁见越昙失控,心痛心酸无以复加,希望与绝望堆积着,酝酿成对整个道域的恨意与杀意。她既要压制幽川的荡动,又要安抚发病的越昙。“昙儿要是没用的话,那道域的人都该去自杀了。”谢寄愁的指尖滑落到越昙唇角,使得越昙有所松懈。指腹残余着一抹鲜红,谢寄愁将手一抬,抹到自己的唇上。在越昙直勾勾地看着她时,谢寄愁又温声道,“昙儿有圣人蛊在身,学什么不会?不管什么功法,都能手到擒来不是吗?”

“昙儿,你喜欢什么样的法器?我正好有段时间不曾炼器了,正好手痒。”

越昙眼眸动了动,她的视线仍旧在聚焦在谢寄愁唇角的一点嫣红上。脑子中嗡嗡作响,过去的景象破碎扭曲,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幅光怪陆离的画。

她止住泪水,靠在谢寄愁的肩头,喃喃道:“笛。”

第36章 诱饵。

越昙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回太乙宗了, 可在圣人蛊显象前,她的身体不好,根骨也差, 是左霄一直养着她。她不是太乙的弟子,也不能学太乙的功法,只能跟着左霄认字, 再学些里强身健体的拳术。后来, 她被边玉沉收入真传弟子,开始练太乙玄功《通玄真经》, 等到玄功打下基础,又开始修《太上北斗真经》。边玉沉说她是圣人蛊宿主,不必像其余人那般起早摸黑地练剑, 她也乐得清闲自在, 每日自由得像是穿花之蝶。

太乙宗根据玄功的不同, 分为三大法脉。可不管修剑、修力道还是修符道, 都不会像儒门那样通习“六艺”, 也不如鬼谷那般包罗万象。琴棋书画她都不会,更遑论吹笛了。越昙原以为太乙宗中修士都跟她一样的,但某次睡眼朦胧、将醒未醒时, 听到悠扬畅快的曲声。睁眼一看, 却是大师姐折叶作笛, 曲调清畅。

她心神恍惚,猛然间醒悟, 还是有人不一样的。别看大师姐每日处理宗中琐事、练剑、替师妹们讲道,忙得不行, 可她就是什么都会。只要是太乙藏书阁中出现的技艺,不管有用无用, 她都能如数家珍般说出。

“师尊不是要你专心剑道吗?师尊那些都是无用的。”当时,越昙是这样说的。

“昙儿难道不知道,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吗?我日后成为太乙掌教乃至执令君,若不广识博学,如何应对道域同道?”大师姐只是笑了一声,话锋一转,又问,“昙儿要学吹笛吗?”

“要。”那时的她不假思索地应下。那时她只是想,大师姐要教,她就学。大师姐吹给她听,她也要用曲子博取大师姐一笑。叶笛、竹笛……她什么都要学。

可十八年前天涧一战后,她再也没有想起笛了。

在越昙说出“笛”字后,谢寄愁立马道了声“好”,不管越昙要用什么法器的、要学什么功法她都会设法弄来。她想了想,说:“能祭炼笛子的法器众多,石、玉、竹等皆可,不过我觉得最适合的还是菩提木。”不是说其它的宝材不好,而是因为菩提木是天生佛木,越昙的身上有佛骨舍利,与菩提木最为相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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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昙:“菩提木?”

谢寄愁颔首,又道:“这种材料不算稀有,仙市里就能买到。不过我们去一趟声闻城,它东边有声闻谷,是菩提木生长的地方。”声闻城是一座崇佛的平和之城,不隶属道域任何一个宗派,偶尔会有佛国门徒前去讲经。若是遇到佛国弟子,得她们引渡,或许可找到道路,了却越昙身上的心病。

越昙又问:“声闻城?是那座莲花城吗?”她的注意力转移,那股压抑的心执随之消失。她兴致勃勃地开口,灰暗的眼神中顿时有了神采,“我在《山河集》中看到过对声闻城的描述。城中的人死后入莲池,又自莲池中化生,莲中轮回转,消磨前尘。道域之中人出生的方式各不相同,修道有成之人多是自身元炁精血相合,而凡人或水生或鱼生或树生,我还未见过莲胎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