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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不发的越昙却在此刻快速回话,她的身躯颤抖着,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低声下气地跟谢寄愁道歉:“对不起,师姐,我错了,我不哭了。”她越擦拭,断线珍珠般下坠的泪水就越多。
谢寄愁闻言更是如遭雷击,这已不是因天涧之战生出的道歉,而是因为她说了“不要”两个字。在师妹的心中,连哭出来都变得小心翼翼,都变成一个不可饶恕的错了。那些人到底做了什么啊?!她们该死,她们凭什么还活着?自看到越昙堕入幽川的那一幕后,谢寄愁心中翻滚的怒浪就没有停歇过,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将幽川释出,让它彻底吞没肮脏污秽的道域。等天地间生灵不存,那就变得干净了。
“对不起,对不起。”越昙察觉到谢寄愁的情绪变化,被她身上流泻出的一抹狂怒吓到,连连道歉。她已经从谢寄愁的怀中出来了,膝盖一软,竟是要屈身朝着她跪下。谢寄愁一把将越昙提起,紧紧地抱在怀中。她紧抿着唇,竭尽全力克制自己如狂澜般的心事。她想说“不要道歉”,可又怕勾动越昙的情绪,最后只道了一句:“师妹,你先睡一觉吧。”
越昙噙着泪水应了声“好”,像是怕人责备她,快速而又乖巧地闭上眼睛。
等到越昙陷入睡梦后,谢寄愁才抱着她进入屋中,又去把师明净请来。“为何会这样?”谢寄愁已经快压不住自己的戾气,语调森冷。
师明净见惯生离死别事,此刻的谢寄愁与她过去遇见的病患亲眷并无不同。将银针从越昙的身上收回来,她道:“窍穴、气脉渐渐恢复,金丹虽有裂痕,可也能借助圣人蛊以及诸多药物慢慢温养。离魂之症也得痊愈,光看这些,其实已经好得不得了了。”如果换成这一个人,别说是复命丹,就算是仙人手段,也难以将命挽回。
谢寄愁咬牙切齿地问:“心病呢?”
师明净坦言道:“心病我无能为力。”她取出一张单子递给谢寄愁,又说,“上面的药物都是用来温养金丹的。毕竟破碎过,已非原初之体,道基想要恢复,药物是一法,但最终是否成功且看天数。”
谢寄愁接过单子,上头许多宝药闻所未闻,可师明净备注了产出的地点,她并不怕寻药难。偏头看了眼榻上失神的越昙,她又忍不住压低声音问:“有没有一种药能够让她忘记往事?”
“有。”师明净的掀了掀眼皮子,她对上谢寄愁沉痛压抑的视线,又说,“有丹药能够忘怀一切,可忘怀过往后,她还是原来的她么?”
谢寄愁哪会不知道靠着药物的放下并非觉悟,而是一种逃避。可要她眼睁睁看着越昙痛苦,她做不到。她恨透了这个世间,她怕有一日她会因仇恨而放下自身的职责,辜负解慈悲的期待。
师明净瞥了眼越昙,心生不忍。“我救不了她。”她说。屋中静谧,落针声亦能清晰可闻。少顷,师明净又道,“但你可以往佛国去试试。道域的执令君是云流声,可要论起道行来,云流声远不如佛国首座。她参菩提道,或许能给你指出一条道路。”
“妙法音吗?”谢寄愁自言自语,在离开天涧的时候,她与紫微宗道人交手,找到机会遁离那一刻,其实也看到了陡然间现身的妙法音,只是对方看了她一眼后什么都没做,便前往天涧。谢寄愁压下翻动的心绪,道了声,“多谢。”
“你不用谢我。”师明净摇头,意有所指道,“时间不多了。”她想了想,又说了一个自己也很模糊的猜测,“对了,如今的越昙也未必是她自己了,她沉疴时,靠着圣人蛊吊命,我隐约察觉圣人蛊在此间 網 站 : ω ?? ?? . ?? ?? ?? ?? . ?? ?? ?? 对她施加了什么影响,但具体说不上来。兴许她的崩溃以及所见种种乱象,便是圣人蛊催动的。”
谢寄愁听了一点头。两人并非旧识,师明净愿意救越昙已经算是医者仁心,想要她一直隐匿自身的踪迹,那几无可能。况且边玉沉已经与她交手,越昙与鬼主一道的消息想必不久后就会传遍整个道域。
晌午,越昙从睡梦中醒来。
她见了生人很是惶惑,藏到谢寄愁身后,可又怕谢寄愁为难,只能忍着泪怯怯不安地站在前头。谢寄愁看她害怕的模样,心中酸涩。她的师妹过去自由自在,交友热忱,最是喜欢跟同辈往来论道,哪会像现在这样?她曾道总有一日知交遍道域,闲时与她们论棋、论阵、论剑、论文学……可那些的“知交”最后都背叛了师妹。诚然,一切皆可推到圣人蛊放大恶意上,可要是她们坚定不移,只是爱之愈深,哪里来的恨之愈切?
“我们走。”谢寄愁替越昙戴上避人的帷帽,指尖从雪白的发丝上滑过,心中又是微微发酸。
过去师妹总会问去哪里,在她说了结果后,师妹便会将那处风土人情顺手拈来,偶尔还会与她说在那边遇见的某某,可现在,师妹只是小心翼翼地说了个“好”,像是一只惶恐不安的鸟雀,生怕将她触怒。
谢寄愁带着越昙远去,而终于恢复修为、得到自在的素渥也收到药王谷的一封来信。信上说,鬼主现踪,并带走了太乙宗越昙。素渥的恐慌攀升到极点,那灭顶的恐惧如大浪打来,她以为无忧会是某个隐世未出的大乘期道人,与越昙交好、替越昙打抱不平,但怎么都想不到她会是幽川中出来的鬼主。她是恶堕之气的化身,她是沉沦之地的恶鬼,那救下她们的师尊知道吗?
素渥怕对方还在,可又怕对方隐匿无踪。她疾步回到师明净的院子,扫开一众研讨药方的大夫,直奔师明净清修的地方。她气息未曾平复,便急不可耐地告知师明净无忧道人其实是鬼主的真相,还道她抢掠了越昙的神魂。
“怪不得她会毁了药王峰!”素渥气得浑身发颤。
师明净脸上初时还有一抹讶色,可那点儿波动很快便归于平静了。她问素渥:“你已经得到答案,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素渥面色一白,接话说:“师尊不跟我回去吗?”
师明净平静地看她:“你拜入素问门下,已不是我的徒儿。”
“师尊”素渥脑子中嗡嗡响,怎么都没想到师明净会说这样的话。她咬了咬牙,刻意地岔开话题:“师尊是不是知道她的身份?”
师明净瞥了素渥一眼,藏起心中那点因被质疑而产生的细微失望。她淡淡道:“不知道。”
素渥又说:“她是恶鬼,越昙道友在她的手中!师尊帮了她,谁知道她会不会反过来灭口?此地已经不安全,师尊你”
“是么?”师明净语气依旧轻飘飘的,没将素渥的忧虑放在心间。
她没看到恶鬼,只看到一个有情人。恶鬼有情吗?她是沉沦的恶鬼,还是当年天涧之战后的生还者呢?
师明净很快回神,语气中有种不相往来的决然:“我的死活跟你、跟药王谷都没关系,请离开吧。”
第31章 我求你讨厌我。
飞车在道上疾驰, 扬起大片的尘土。
长风浩荡而来,车帘微微拂动,露出一张苍白的侧脸, 旋即又垂落,将其深深掩藏住。
谢寄愁带着越昙很顺利地离开白藏城,可她知道这种平和不会持续太久。太乙宗的消息已经向外传, 她迟早要面对十面埋伏的杀局。她暗嗤了一声, 掩藏住对那些修道人的不屑。当初交往论道的时候,谁会猜到她们之间会刀剑相向呢?那些人既能误会越昙, 也会误会她。她镇压着幽川,可她已经修持鬼功录,只余下鬼身, 她就是异类。
衣裳摩擦, 传出窸窸窣窣的轻响。谢寄愁顷刻回神, 凝眸看着眼神惺忪的越昙。从白藏城出来后, 她便时而昏沉、时而清醒, 谢寄愁最怕见她识海崩溃,丧失求生的意志。好在这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在松懈一口气的同时,谢寄愁心中仍旧压着无穷无尽的懊悔。
伸手将越昙抱到怀中, 谢寄愁垂眸与她对视。她拨开越昙额前的白发, 温声道:“我们要去佛国, 但佛国如果没有佛者引渡,是很难找寻到它的所在的。”
越昙眯着眼, 半晌后才嗯了一声,哑着嗓音说:“典籍上记载, 佛国不在东、不在西、不在南也不在北,只有有缘者才能见到。”
此刻的越昙是清醒的, 她暂时地忘怀了那些不痛快的事情,身上出现几分旧日的影。谢寄愁直勾勾看着她,她越是跟越昙相处,越知道这样的画面只是昙花一现。不尽的惶恐紧紧攫住她的心,可她不能表现出半点忧虑,她怕自己情绪的波动会引得越昙重新陷入不安。
“那我们要去哪里?”越昙揪住谢寄愁的袖子问,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眼中倒映着谢寄愁的身形。像是回到过去同大师姐一并游历的时候,轻松而又惬意,完全没有对前路艰险的惊惶。
谢寄愁轻声道:“玉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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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太清宗的玉京山吗?”越昙又问,她眉头微微蹙起,又嘟囔说,“去那里做什么的?”
谢寄愁道:“徊水玉精三年一生,如今正是它诞生的时候。”徊水玉精是一种宝材,师明净给出的药方上有它。它三年一现,如水流般从石隙中淌出,只维持半刻钟。它有修复金丹裂痕的功效,能化去金丹上的缺隙。市面上虽然也有流通的徊水玉精,可功效远不如新采的。谢寄愁要给越昙用,那必定会选择最好的。
“是谁受伤了吗?”越昙了然一颔首,她喃喃说了一句,倏然间,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神色骤然一僵。她的手缓缓地落到自己的下丹田,轻轻地按压着。不用自我观视,她也能察觉到金丹碎裂后带来微弱的疼。怎么会这样?越昙的眉头蹙起,那如浪潮迭来的记忆让她头脑晕眩。是了,是师尊、是二师姐,是她们动了手。她是罪人。
喜与悲之间的界限并不明显,方才还扬着笑容的脸顷刻间就变得愁云惨淡。那双眼如花啼泪,顷刻便被泪珠濡湿。她的眼神空洞而又茫然,像是在看谢寄愁,又像是空无一物。
“昙儿?”谢寄愁轻轻地喊了一声,她早就知道越昙会毫无预兆地在悲喜间转换。她想劝越昙止住眼泪,可又怕她因为自己的话越发显得卑微无措,她尽可能地不对越昙说“不要”二字。她抬起手擦了擦越昙的泪水,转了个话题问,“喝酒吗?”
她以自身为阵心时,身上的东西几乎都毁去了,过去酿造的灵酒当然也一点不存。她是从越昙的“天地根”中取出来的酒壶,可惜里面所剩不多。眼下面对各方的围逼,无暇酿酒,得等空闲的时候才能找到几分自在。
车中另有乾坤,大小只在一念之间。谢寄愁一拂袖,车厢中顿时出现桌椅的、酒具,只是扶起越昙的时候,发现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袖。谢寄愁瞥了一眼,立马打消让她坐到自己对面的念头。她扶着越昙,让她半靠在自己的的怀中。掐了个咒法倒酒,将小盏摄来,凑到越昙的嘴唇,濡湿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