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回魔宫,这里的事,交给宋昀诃。他是湫十姑娘的亲兄长,他的心情跟你是一样的。”
这里还有这么多人。
自家的兵,以及天族全程在看热闹的主力团,都还集结在一起。
秦冬霖垂了下眼,额心妖异的魔纹还剩岌岌可危的一小半,但终究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止了下来。看得出来,他在竭力自控,因此声音带着压抑的沉色:“我有分寸。”
“让开。”
伍叡惊疑不定地侧身。
秦冬霖鬼魅般行至程翌跟前,后者虽然已经被逼入绝境,在这种时候,也还是捡起地上的长弓负隅顽抗。可箭还未射出,就被眼前的人徒手握住。
浓稠而温热的猩红血液顺着嗡鸣的箭矢滴落,秦冬霖浑不在意,连眼神也没在被划伤的手掌上过多停留,下一刻,暴动的音浪重重叠叠,他以掌为拳,重重朝程翌落下。
这一下,半点都没留情。
程翌眼瞳蓦的收缩,疼痛如惊涛骇浪般将人包围,他看了看那双在任何时候都会给人压力的深邃黑瞳,视线向下,扫过自己破碎的铠甲,塌陷的胸膛,须臾,慢慢吐出一口气,出人意料地扯着唇角笑了笑。
他一说话,血液和血块便从鼻腔和嘴里争先恐后流淌出来。
“提起宋湫十,你还是这么冲动。”
“可惜,论战力,我还是不如你。”程翌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咳了两声,旋即扭头看向天族主军的位置。巨大的深坑之中,整条山脉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银白亮甲,在他跟秦冬霖等人死战时,这些天族兵还装模作样挥挥武器,陷入劣势后,就连样子也不做了。
他们唤他一声天帝,却根本不听他调遣。
只有莫软软那个什么也不行的半吊子可以让他们出生入死。
“你以为,我死了,今日这局,便能善了?”不知为何,程翌的笑在这种时候,莫名给人一种毒舌吐信的阴毒感。
宋昀诃长戟抵在他下颌,再往下一分,锐利的刃光可以直接取走他的性命。
程翌摇头:“躲不过的。就算是输,也不会是我一个人输。”
像是验证他这句话,炸裂般的气浪和火光在所有人的眼中冲天而起,下一瞬,喧闹声四起。
秦冬霖抽身,冷着脸往火光之地看,眼神阴翳,半晌,他徐徐吐出两个字:“自爆。”
宋昀诃一字一顿问程翌:“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程翌道:“只是想让此地所有人,为我陪葬。”
程翌手掌一摊,三十万天兵之中,接二连三有火光炸开,那些自爆的人在死亡来临之前毫不知情,上一刻还在人群中站着,下一刻头和身体就已经分离,自爆时形成的气浪将周围数十人带走,轻伤者上百人。
一时之间,就像是新年伊始,深墙高院外放起了噼里啪啦的炮竹。
只是这炮竹,威力比普通炮竹大了无数倍。
陈亦安脸色突变,他随手抓过身后一位普通天兵,神识探入体内,而后面色很难看地将人推开,自己飞身上了那座小山坳。
他避过宋昀诃的银戟,一把揪住程翌,语气暴躁:“你在他们身上做什么手脚了?出发前那场圣雨,还是踏入魔域之后的那些泥藻怪?”
程翌看着他,轻轻吐出两个字:“都有。”
陈亦安一拳重重砸在他脸上,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程翌受伤之后,天兵之中,自爆的人数陡然多了起来。
惨叫声在夜色中格外凄厉。
人群躁动起来。
“来,打死我。”程翌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我死之后,三十万天兵会逐一自爆,将整座魔域炸开,逃回天宫的那些,可能会死在沿途的地域,也可能会撑到天族,天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砰的一下,爆炸成血雾。”
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至极。
陈亦安咬牙切齿:“你他娘的疯了是不是,程翌你疯了是不是!”
秦冬霖神情妖异,长指修长,如玉折枝,一指点出,空间仿佛都无声荡出涟漪。
陈亦安拦下这一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若真如他所说,我这三十万天兵怎么办?”他指了指身后巨大无比沟壑中黑压压望不到头的一片,胸膛急剧起伏两下,道:“他们若是自爆在这里,你整片魔域,也差不多得成为活人坑。”
自爆是一种杀敌一千自损一千的招数,修为越高,波及范围越广,杀伤力越大。
秦冬霖清冷的黑眸落在陈亦安脸上,额间刺目扭曲的魔纹太过惹眼,陈亦安面皮绷不住地抖了抖,低声道:“前段时日,程翌联合天族五十多位长老施了一场法,说是赐予参战天兵的造化,感谢他们为天族的付出。当夜,整个天界便下了一场圣雨,那场雨下来,许多修为低微的天兵当场破镜,即使是军中将领,也有了些别样的感悟。”
“现在想想,那五十多位长老,都主张用战争扩张,而那场圣雨之后,当夜就陨落的十几个。”
“不管是真赐福假赐福,程翌肯定暗中动了手脚”陈亦安说不下去,低声骂了句脏话。
“我老实跟你说,秦冬霖,沾染上圣雨的,远远不止这三十万。就算只是一部分人中招,也是个极其庞大的数字。”他说话时,仍有自爆声接连响起,但比起程翌受伤时那样恐怖的速度,已经算是缓了下来。
宋昀诃等人都是明白人,他一说,再结合程翌之前说的话,便知道,后者并没有说谎。
“那怎么着,把这人当祖宗供着?”伍斐瞥了眼程翌,脑仁胀痛。
“无用的。”程翌背抵在树干上,他眼神空洞,望着灰黑的天穹,道:“自爆一旦开始,只有快慢,没有停止。”
“我现在死,这三十万人,就现在自爆,我一个月后死,他们就慢慢炸过这一个月,留下的部分,到时再跟我一起沉眠。”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届时,你们杀不杀我,我都是死路一条。”
说完,他疲累地闭上了眼。
陈亦安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忍得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你。”秦冬霖面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骨节分明的指节点了点陈亦安,语气沉冷:“去通知各族,联系六界宫。”
“长廷,清点疏散队伍。另外,守着这三十万天兵,让他们留在原地,胆敢乱跑,直接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