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湫十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了一下。
妖月和皎皎面面相觑,前者飞快反应过来,扯下腰间的留音玉就出去了。
皎皎小声跟赵招摇解释:“阿兄下令,婆娑和妖月同时接手负责这场成亲礼,任何纰漏都不能出,须得面面俱到,但阿兄这么一来,接下来的部署全要调动,妖月找婆娑商量呢。”说完,皎皎缩了一下脖子,愁眉苦脸:“入了年,阿远也要进朝堂任职了,也得过上这样的水深火热的生活。”
“不过我阿兄对湫十,真是没话说。”
招摇笑着刮了下她的鼻梁,看了眼正襟危坐,一身红装的湫十,眉目柔和似远山的袅袅云烟。
喜娘们有条不紊地为湫十整理衣裳,袖口,如云鬓发梳得齐整,确保一切无疏漏之后,其中一位嬷嬷上前,将搁在桌上的却扇交到唐筎手中,再由唐筎放到湫十的掌心中。
“小十。”唐筎看着她如瓷似玉的白皙手背,用了点力,道:“要好好的。”
湫十颔首,满头珠钗跟着晃动,玎珰相撞的清脆响动。
她举过却扇,堪堪遮了脸。
前院,宋昀诃和宋呈殊一前一后坐在石桌边,不少走动的亲朋好友来说恭喜,真心假意的都有,父子两应对着,只是那笑容实在扯得僵硬,到了后面,宋呈殊实在懒得应付,便将宋昀诃推了出去。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前头的人说君主来了。
宋呈殊端着茶盏的手颤了下,趁着人都去外面围观君主仪仗,颇为郁闷地对身边同样死死皱眉的宋昀诃道:“你说,小十的年龄是不是还太小了点?”
一脉相承,这父子之间,有些东西总是共通的。
宋昀诃看了眼院子的西侧,那边最热闹,他垂了垂眼,点头,道:“是,不该这么早出嫁的。”
“照我说也是。”宋呈殊嘴唇动了两下,眼下的乌青缀着,简直不要太明显。
可这该来的总是要来。
新娘被人群簇拥,一步一步朝着外院走来的时候,宋呈殊像是朝前走了两步,后又蓦的停住了,平时没少被她气,嘴里总念叨着你日后若是嫁人了,再不能这样胡闹的话,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却只有酸楚和不舍。
哪怕知道在外面等着的人身份尊贵,待宋湫十极好。
湫十举着扇,对着宋呈殊弯腰,道:“父亲。”
“小十。”区区两个字,从所未有的艰难,宋呈殊托着她的手,将人扶了起来,顿了顿,又道:“今日一去,再不能如从前那样莽撞,凡事与夫郎商量,日子才能过得红红火火。”
湫十乖巧地应了声是。
此时,长廷进门,抱拳低声解释:“君主才从天祭台下来,已戴了玄天面具,暂时无法现身人前,请殿下出门。”
宋湫十曾听秦冬霖提过,天祭台另有玄机,承载了万民的信仰之力,在两人同饮酒之前,他得提前上去一趟,上去之后,在两人饮完酒之前,脸上会蒙上一层雾,不现人前。
湫十捏着扇骨,拜别了父母,而后由宋昀诃牵着,一步一步朝院门行去。
“宋昀诃。”湫十有些稀奇地将扇子挪了挪,露出半只圆溜溜的杏眼,压着嗓子小声道:“你眼睛红了。”
“今日大喜,高兴。”宋昀诃皱眉,故作严厉道:“将扇子举好,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好歹顾点规矩。”
湫十也不拆穿他,提步跨过门槛,裙角漾动,如一尾尾翩跹红蝶,你追我赶的朝前扑。
看热闹的朝臣和百姓将整条街道围得水泄不通,天穹上,正红色的仙舆前后各站了十二位梳流云髻的仙侍,手里皆提着一柄描鎏金暗纹的古制宫灯,绛红的流沙帐垂落,上面绣着朝天的瑞鸟,麒麟和四脚朝天的古兽,寓意极好。
登云梯已经架好,等候多时的两名仙侍从宋昀诃手中接过举着扇的湫十,将她一步步扶上了云梯。
宋昀诃在风中站着,脊背挺直,一言不发,脸上神情复杂得根本辨不清是喜是愁。
仙舆前,众目睽睽之下,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湫十眼眸弯了弯,一手执扇,一手放于他的掌心,被拉着进了仙舆内。
仙舆掉头,缓缓而行,前后二十四女侍手中的宫灯在此时散发出仙光,絮絮如白雪的灵力花瓣从天飘落,落在行人肩头,发梢,很快就有人发现了玄机,嚷道:“有的花瓣里有悟道碎片!”
“我也感受到了,我的是君主的赐福!”
下面声潮涌动,仙舆内,却有片刻的安静。
斜靠在软枕上的男子一身红衣,面若冠玉,许是今日高兴,每一条棱角都放得柔和,现出一点点骨子里的懒散来。
这样的气氛里,呼吸声都淌成了水,湫十严严实实的用却扇遮着脸,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唐筎作用那几句话起了作用,整个人是罕见的老实。
喜服繁复,镶珠缀玉,金线收边,是极正的红色,因而,她露出的手背,伶仃的腕骨,还有修长的脖颈,便被衬得格外令人眼热。
秦冬霖想,这人,又嫁了他一回。
他勾了下她的小指,含笑问:“手举着累不累?”
“还要遮多久?”
须臾,湫十低声回他:“你不懂,这是规矩。”
秦冬霖默了默,道:“宋小十,这就我们两个人。”
言下之意,两个都没什么规矩的人,私下就别说这种自己都不信的话了。
闻言,湫十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却扇。
四目相对,秦冬霖呼吸微滞。
她长得美,他一直都知道。半年前她自作主张安排的那场简单成亲礼,他见过她一身红衣的模样,确实引人意乱情迷。
而现在,却又不一样。
朱唇粉面,桃脸杏腮,宛转蛾眉,顾盼生姿。
不是那种半遮半露,轻纱微褪的风情,而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端重,她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他身边,他的心却在一瞬间彻底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