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的童年也并非完全暗无天日。
在他五六岁,长到上学年纪的时候,姜鹤的母亲姜瑾,也就是他的外祖母经?常在周末偷偷瞒着查尔斯从纽约飞到芝加哥来看他。
她会时刻叮嘱凌禾峰必须保证自己?的教育,会带他去博物院或者科技馆,在密歇根湖畔散步野餐,也经?常去听音乐会和各类歌剧。
那个两鬓斑白却永远笑的温柔优雅的妇人对他来说就像是天上的太?阳,他的心只有在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开始像个活人一样扑通扑通地跳,会有种?浑身凝固的血液都开始流通的感觉。
但?后?来,他的太阳被夺走了。
在他三岁的时候,姜鹤在国内诞下一对龙凤胎,毫无疑问是沈厉峥的种?,但?其中的男孩似乎先天身体不太?好,当初差点死在医院里没能被抱回家,后?来在他们全家的细心呵护下长到五岁,却又生了一场大病进了重症监护室。
姜瑾也因此和查尔斯一起?匆匆回国,经?常在那里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只为了?照料和陪伴那个体弱多病的,像是脆玻璃做的小崽子。
当时还叫做凌夏的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但?是能够明显地察觉,自从姜瑾和那个叫做沈陌遥的小崽子有所接触后?,就彻底分了?心。
她仍然会抽时间在周末陪自己?玩,频率却少了?很多,也经?常无意识提起?他那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唇角往往含笑,甚至还当着他的面写给?那小崽子的回信。
她变了?。
变得不再是照耀他一个人的太?阳。
所以他要如何才能不恨沈陌遥呢。
更不要提在三年前……
是他亲手害死了?姜瑾。
他夺走了?自己?的太?阳,又更进一步直接将她熄灭了?。
所以沈陌遥本来就最该死,甚至死不足惜,本来在他的计划中还要再折磨上他一阵才叫尽兴。
饭局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沈凌夏开车回到公寓,打开微博却发现先前关于“池璟即将成立娱乐公司”的新?闻已经?完全消失了?,互联网上没留下一点痕迹,仿佛昙花一现,又仿佛是自己?的幻觉。
沈凌夏细长的眉头反而紧紧皱起?来。
这样的出手力度,只可能是池璟的什?么人亲自下令肃清舆论爆料。
那就恰恰证明,这一切是真的。
不仅是真的……恐怕池璟还对这个所谓的新?公司格外上心,才会做到在正式宣布前不想看见任何一点流言蜚语,直接出手清理了?相关八卦报道。
要知道池璟这种?吹口气都能让国内的天空阴云密布的大物集团,此前可从来没有在国内开过任何娱乐公司。
简单来说,他们根本看不上经?营娱乐产业所能带来的盈利。
“遥空娱乐……”
沈凌夏靠着椅背喃喃,眼前却忽然浮现一双漂亮而凌厉的黑色眼睛。
“难道……”
“不可能。”
他摇摇头,试图把脑子里那个堪称恐怖的设想甩出去。
“一定不可能。”
·
跨年那天夜里,沈陌遥还是提前就把身边那位Y先生的真实身份给?猜了?个透。
“我那天溜出医院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病房在最顶层。”
“根据医院的结构和布置,即使看不清字也基本能猜到这是霖市最有名的那家私立医院。”
“以及,你给?我听的那些新?闻音频里提到,《浪潮》剧组公开了?在渡江之星号上的监控录像资料。我知道那艘邮轮来自池璟,也只有他们才可能有那些资料。”
“加上最后?你和我提到这块地区‘你说了?算’,再结合一下周围人对你的态度……”
“你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沈陌遥朝他笑笑,“当然,我还不知道你的大名就是了?。”
“所以池先生,能麻烦你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吗?”
那天晚上的池奕珩也显得格外紧张,他竟然有些磕磕绊绊地说了?两遍自己?的名字,在看到床上的人略微困惑的目光后?,索性?拉了?他的手,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认真把池奕珩三个字写了?一遍。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亲眼看到沈陌遥对于他的身份堪称接受良好,没有丝毫惊讶,也没有因此显出畏惧或隔阂感的时候,他还是自心底涌上一阵喜悦。
不过池家少主因此产生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
不知道是在那场绚烂的烟火中定了?心,就此卸了?一直以来紧绷在心底的那股气,还是大病未愈就擅自溜出医院的报应姗姗来迟。
当天半夜,沈陌遥在白天好不容易降下来的温度再次反扑,直升到40度,整个人烧得意识模糊,眉头紧蹙,双颊通红,上了?氧气面罩仍然呼吸间显得费力。
因为体温太?高,他还出现了?头晕心悸和呕吐的症状,伏在窗边把傍晚吃的那点粥吐了?个干净,到最后?没有东西可以吐,只能呕出来一点胃液和胆汁,整个人窝在床边浑身发抖。
池奕珩紧急喊来回到医院待命的伯莱明,他把难受的直倒气的人半揽进怀里,摸着他的背试图替他舒缓,竟然清晰摸出他不住颤抖的肩胛和根根分明的肋骨,心里又开始抽着疼,手上渗出的汗和沈陌遥背后?被冷汗浸湿的衣料混在一起?,分不清哪边更狼狈。
“是我又疏忽了?。”
“我不该让伯莱明晚上回去,也不该让你一下说那么多话?,还没好透就折腾森*晚*整*理你,还说什?么和你跨年。”
“别这么想。”沈陌遥察觉他声音里的颤抖,竟然在咳喘之余努力伸手握住他搭在膝盖上紧握成拳的另一只手,同样潮湿且滚烫的手指在上面安抚似地拍了?拍,“是我身体不争气。”
病好的这样慢,反反复复折腾别人,还想着什?么出院。
“但?无论如何……”
他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输氧的嘈杂声里,带着咳喘而断断续续,却弥足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