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还没毕业，我就收到4A的offer，那可是世界顶级美策团队哎，总部可是在纽约哦，我天天请你们?喝酒，一直喝到毕业。那段时光真是我的人生的巅峰了，我觉得自己他娘的简直是世界上最有才华、最牛逼、未来可以?改变广告美术的伟大天才，但….”

她淡然轻笑?着，口气事不关己，像是在讲陌生人的故事。

“进了团队后我就顿悟了，学校的光环不会?陪伴我们?多?久，它会?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从我们?身上褪去，薪资价值会?彻底变成，压垮美好巅峰的刽子手。人类拼命想站到的高处，是狭窄又残酷的，没有霸总可同时拥有工作和家庭，如果有，那一定是他出生就有了，攀顶着东西太过?虚无了，和美学一样虚无。”

“高薪offer和癌症确诊都是由纸组成的，你不知道今天是会?收到生命开始的通知，还是生命结束的通牒，人活着大多?数是靠运气，我们?能做普通人说明运气已经很好了。”

运气已经很好了。

隋燃胃还在隐隐作痛，埋在腿间的眼睛闭着，她在黑暗中听到的中文词语，可以?完美包含着她的二十七年。

张文说的确实没错。

她运气好到爆棚，像是老天在她平凡中注射了大奖加持剂。她两岁失去双亲进入了孤儿院，不到两年就被?裴家捡走?。

科学实验表明，四岁孩童的逻辑体系还未形成，四岁之前是人类记忆的空白期。所以?她在孤儿院能记住什?么苦痛？

她什?么也没记住，她忘记了孤儿院饭菜难吃、忘记了闹哄打?人的残障同学，忘记了老师的恐吓，忘记了潮湿的被?褥和简陋的公共厕所。

她从有记忆开始，人生就只?有裴家人。

她不会?因为失去母亲而难过?，不会?因为没有父亲而自卑，她只?会?因为挑食在餐桌大哭，因为裴冬青没收了电子宠物而生气，因为裴斯送了俄罗斯套娃而抱怨。她甚至不会?计较如果亲生爷爷还在，她会?是什?么样子。

因为只?要裴志在，他就不会?让孙女生出这样的思虑。

那个嘲笑?她无父无母的虎头主任，在高二寒假调离了那所高中，嘲笑?她考不上清华的哥哥，给她提供了考学资源，替她考量培训学院、挑选教育机构。裴冬青雷打?不动的补习，清晨五点摸黑送她去画室，甚至….连当初最不同意她学美术的裴志，也会?半夜起来帮她热一杯牛奶，托人去国外买最好的颜料和画笔、亲自陪她去参加校考。

爷爷站在考场外说：

「供你读书不是为了让你长大赚钱的，以?后陪在爷爷身边也蛮好的。考什?么学校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努力过?了，爷爷看得见你的努力，所以?不管什?么结果，咱们?都无憾！」

裴斯也说：「就算你考不上清华，还是我的宝贝妹妹。以?后谁敢用这事嘲笑?你，哥哥立马给她一拳。」

甚至就连工作狂裴天衡，都在她校考那天急匆匆赶来。

裴天衡温柔地说：「燃儿考试是咱们?家的大事，必须到场鼓励。」

他们?明明知道她对事物只?有三?分钟热度，却从未有过?冷嘲热讽，明明知道她很可能在初试落榜，却全员上阵支持。隋燃不知道她的运气为何能这样好，普通家庭都难得给小孩的爱，为何会?降临在她身上。

“可我不想要这种运气。”

隋燃抬头，听着身后嘈杂的饭局，望着黑夜开口，“我宁愿人生过?的很不如意，过?的生不如死，我宁愿自己是个孤儿，是个没人要，没人爱的家伙。”

张文等了半天，等来这样一句话?，感到莫名其妙，“你说啥呢？裴家对你简直不要太好，这叠满的buff怎么会?让你生出这样的念头？”

这样的念头。

隋燃咬紧嘴唇，让牙齿在唇边留下印迹，让疼痛催醒沉闷的脑袋。

“可我喜欢裴冬青。”

…

….

“啊？！哈？！”

张文还无法?从两分钟前的人生哲学中回神，就又一次遭到惊天大瓜的重创，这伦理大戏的离谱程度，让人怀疑隋燃是在拿裴冬青开玩笑?。她捧着手机，就算她独自坐在八十平方的房子里，但声音却随着消息抓马程度逐渐放低，甚至已经低成了蚊子声.

“peipei，你别?逗我，你和裴冬青….这不是….乱”

张文不敢说那个伦字。

于?是她换了种说法?，试图用舒缓的措辞来减少隋燃的二次压力，“你这是叠了双层buff，骨.科加女通讯恋哎，现在网文都规定不能这么写。”

“裴冬青做我姐二十三?年的事，需要你提醒吗？”

隋燃被?骨.科一词戳中脊梁，浑身关节都在吱吱作响，明日要走?的裴冬青，让她的心在痛，胃在痛，脑袋发麻，她现在急需发泄的出口，她需要有人能提醒自己、帮忙压盖住内心的冲动。只?是好友善意的措辞，加深了她的罪孽感，她忍不住回呛。

“骨.科？我主打?就是一身反骨，再说我们?又不在一个户口本，我…..”

我确实不能喜欢裴冬青。

第023章 二十三年

张文手机还举在耳朵边, 她想起和密友九年点点?滴滴，记忆搅动。

她忽然想起来。

隋燃在白鹤圈古早的《QDONG》连载漫画，原名叫《冬青火焰》, 主人公的名字也叫冬青。那是隋燃高三暑假的作品，直到?后来大二学业繁重, 隋燃无法兼顾漫画创作, 只好在博客断更了。

张文记得当时这漫画在论坛火出圈过一阵，却因为?小众题材、自媒体不?发达，随着断更自生自灭了, 当时的老粉足够痴狂, 时不?时会登上账号来论坛瞧瞧帖子，痴心妄想这鸽学家的画手, 会在某天想起自己论坛账号，闲来无事画上一章。

张文从未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毕竟当时裴冬青还不?是超模，更没人知道隋燃有个姐姐。反而隋燃给人的感觉，更像是独生子?女。

甚至张文知道隋燃有个姐姐，还是和裴冬青是隋燃的姐姐，同步得知的。

而且那天，是个极其混乱的酒精夜。

他们院系学长在上海开了个展, 背后策展推手又是她们同学, 她们受邀参加，带着资源去看画展捧场。结束活动后，她们站在美?术馆外的街道上打车。

抬头望去，对面正好?是国金大厦的巨屏广告。

化妆品广告夺目耀眼，金色底图里, 裴冬青舒展的肢体像是水流线，化成瀑布随着那巨屏从高处落地, 裴冬青那张脸精致得像是3D建模，与上海繁荣合为?一体。

张文盯着广告上目不?转睛。

她说：「东方超模真是好?看，美?瞎了我的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