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管事,怎么这么早赶了过来?可是我们不小心落下了什么东西?劳您送来?”

孙管事面上挂着恭谨的笑,先行了一礼,才说:

“罗东家确实是落了东西,小的也不单是给您送东西的,昨日我家老太爷诗兴大发,多喝了两杯,竟忘了有份礼要送给罗东家,今日早起,老太爷酒醒了,催着小的一并把东西都送了来。”

一连串的话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

“罗东家,咱们借一步说话?”

罗守娴点点头,将院门一掩就向前走。

后门外有一棵老杨树,一抱粗的树干足够遮掩两人身影。

跟着她到了树后,见左右无人,孙管事当即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孙管事……”

“罗东家,这头是我这做奴才的替主家磕的。”

孙管事这头磕的真心实意。

昨天夜里,朱家翻了天,看院子守门的七八个小厮都被捂了嘴打得半死,二管家以前是老太爷贴身伺候的,过几年就说不定就得成了朱家大管家,直接被老太爷打发去了庄子上,这辈子也没了指望。

最令他心惊胆战的,还是老太爷对大少爷和大夫人身边人的处置。

七八条人命,无声无息地填了朱家这个“兄长引外人闯园子欲要毁妹妹清白”的血窟窿。

也是昨天半夜,被家法打烂了屁股和一条腿的大少爷就被绑上了船,送去徽州三老爷的庄子上“闭门读书”,大夫人则扭送朱家在仪征老家的家庙。

没说什么时候放出来,那就是不再放出来的意思。

大夫人钱氏哭着闹着不肯去,抱着太夫人的腿哭求自己无辜。

这么些年都像是弥勒佛般的太夫人却慢吞吞地开口说:

“你不去,我即刻死了,让你夫君回来奔丧守孝。”

只这一句就把人吓了个半死。

太夫人又看向自己的儿媳楚氏:

“楚氏,你将我的话记牢,我死后,你生的那大老爷进了家门,即刻打断四肢,让他以后爬也爬不到仕途上!”

朱家的老夫人楚氏也只能跪在地上,忙不迭地磕头求老太君保重身子。

大夫人被吓得连哭都不会了,只能对着二人惨嚎:

“老太君,那也是您的长孙啊!长孙啊!老夫人!儿媳错了!您救救您儿子,救救您儿媳吧!”

头发白透了的太夫人放在案几上的手轻轻颤抖:

“那便带他一道死!我活了九十多年,未曾教好一个长孙,他既然为了自己一人之私就要毁了朱家几辈子的积累,不如拉着他一起去了阴曹地府,我再从头教过。”

别说大夫人惊骇之下彻底噤了声,就连孙管事自己,现在还未从那种惶惑失措中走出来。

明明白天还是繁花着锦、文风鼎盛,到了晚上,就只剩滴血嗜人的狰狞模样。

就像太夫人,做了二十多年“佛”,在这一晚也成了修罗。

幸好大少爷未能成事,不然……

在五月的晨风中起了一身冷汗,孙管事低着头不敢让罗东家扶他起来。

“我们老太爷说了,您不单是阻了祸事、救了人命,更是救了朱家上下前途,数代声誉,这份恩义,朱家三代不会忘。”

主家的话是如此,孙管事更知道,昨日无论是二姑娘没救回来,还是让大少爷那奸计得逞,朱家都会死更多人,流更多血,焉知其中没有他?

小巧的木匣子被他自袖袋里掏了出来,双手奉上:

“听闻您最近有意在维扬置办产业,这是朱家的一点心意。”

罗守娴眉头一动:

“孙管事,我也未做什么,贸然受赏,只怕是……”

膝头还带着树下的泥土,孙管事弯着腰,小声劝说:

“朱家也未做什么,这是柳家的产业,柳家根基本就不在维扬,处置家中的些许产业,也是平常。”

在心中赞一声柳老太君不愧是御赐诰命,做事周全,罗守娴抬手将匣子双手接过。

“孙管事,我知道,这东西若是我不收,你主家心里难安,那我就收了,只当我天降横财,平白多了点家业。但是,我也只收这一次。”

手中把玩着那匣子,罗守娴垂眸笑了笑:

“我不过是个开酒楼的,得了朱老太爷赏识,昨日在朱家办了一场宴,受了些赏赐,只此而已。”

孙管事有些愣怔,怎么天大的恩情,还有人往外推的?

罗守娴却不在乎他想什么,只说:

“昨日宴尾时候,我去拜见老太君,把身上一把短刀解了交给了你家于妈妈,因老太君和诸位夫人赏赐太多,倒让我把刀给落下了,明明是我粗疏大意,还要劳烦孙管事一早给我送来,朱老太爷却觉得这事儿巧,还额外送了我一套金三事儿。”

孙管事脑子转得飞快,面上反而有些呆滞,眼睁睁看着罗东家当面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摆着一把皮鞘短刀,正是她昨日给人的那一把,下面压着几张房契银票,薄薄一沓,罗守娴从里面掏出了房契和银票,看也不看就收到了腰间的锦囊里,又把短刀插回靴里,最后自袖中掏出了一副金三事儿放在了空匣子里。

“只当如此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