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守娴将怀中抱着的东西搭在臂弯,抱拳行礼:“孙管事,此间事了,有空来盛香楼,鲥鱼金贵,我小门小户是请不起,花盖蟹也是香的。”

孙管事大笑两声,连忙应了。

骂孙子骂过瘾的朱老大人很是大方,除了当场提笔作诗,落下自己的款之外送给罗东家之外,还将一本他手抄的《孝经》也赠了出来,谢她全了自己的孝义。

要知道朱老大人当年也是做过翰林的,一手馆阁体连先帝真宗都夸赞过,二十年前他转练草书,也颇有所得,是江北乃至京城一带颇受推崇的书画大家。

朱老大人惜名不慕利,极少将自己的字赠人,罗守娴一下子得了一幅带落款和印鉴的狂草题诗,又得了一本娟秀雅正的馆阁体抄本,待过几年朱老大人仙去,遇上那等识货的藏家,换个几百上千两银子是足够的。

若是那时朱家二老爷仕途通达,能入内阁,成了阁老,这两份东西那就更值钱了。

三言两语就能从自家老太爷手中得了这样的好东西,在孙管事的眼里,罗东家俨然是有神仙手段,他自然乐意交好。

两人说说笑笑,刚走到灶房院门前面,斜插过来了两个婆子。

“这位可是罗东家?我们老太君吃那道‘鲥鱼献寿’吃得高兴,老夫人唤您去,要当场赏您呢。”

孙管事闻言连忙说:

“罗东家,这二位是我家老太君身边的妈妈,既然老太君相请,您便快些过去吧。”

罗守娴无法,将题字和抄本放好,又招来方仲羽,叮嘱他清点好了灶房器具,再盯着帮厨给最后出细点的玉娘子搭把手,才整了整袖子,又跟着去往正院。

大概因为“罗东家”是男子,两位“妈妈”带着她好一阵兜转,才绕到了正院。

进到正院的偏厅,就看见一张桌子空了大半,只坐着几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桌子后面的屏风倒是挡得分外严实。

罗守娴跪下,给朱家太夫人磕了个头。

屏风后面似乎有什么奇怪声响,像是有人想惊叹又被捂住嘴。

“草民见过柳老太君,老太君寿绵如山,福深似海。”

“你就是盛香楼的东家?还真是一副好相貌。”说话的妇人面庞微圆,也未显亲和,唇边两道深痕,只让人觉得端肃无趣。

这话仿佛是夸,又让人觉得讥讽。

另一个妇人笑着接话说:“从前我看书里说市井中亦有非凡人物,虽然未曾进学,也少读经史,偏偏得老天眷顾,有天生灵慧,今日见了罗东家,才知书上未曾欺我。”

“二弟妹只看了一张脸,就知道人家是天生灵慧?”

“大嫂看人的本事当然比我强,莫不是从罗东家身上看出了什么我看不出来的好处?还请大嫂好好教教我才是。”

“鱼好吃,人也好,漂亮!”高坐上首乐呵呵的老太太突然从自己的手上拔了一枚宝石戒指:“送你了。”

辈分最高的老太君都赏了东西,其他人如何能落下?

老夫人楚氏知道自己家那酸老头子终于把糊涂大孙子当众骂了一通,心中畅快非常,正好端午刚过,她让赏赐了一份给小辈的扇子、荷包作节礼,又让人拿了一套金头面来:

“拿回去给你娘子赏玩。”

二夫人跟着自己的婆婆,也送了份端午节礼,又舍了一个赤金的项圈。

三夫人默不吭声看了一连串儿的戏,随礼赏了二十两的银子一匹细绸。

大夫人钱氏脸色沉得能挤出水来,笑着问:

“罗东家成婚几年了?如今可有了孩子?”

罗守娴笑着回道:

“儿时曾落入江中,伤了身子,子嗣一事只能听凭天意了。”

她话音刚落,后面的屏风就抖了下。

钱夫人被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匆匆忙忙让人赏了五十两银子,见别人都送了几样东西,她有些不自在,咬牙也添了套新打的金三事儿。

二夫人笑着晃了下手里的美人扇:“大嫂一出手就不一般,这金三事儿虽然小巧,实在精美,外面筒上还刻着竹子呢,给昭哥儿用的也不过如此了吧?”

钱夫人咬着牙,没有吭声。

她匆匆从她家老爷任上赶来,能拿得出手的赏赐之物实在不多,这套金三事还是她前几日刚找了匠人熔了金锭子给长子朱致昭打的,没想到先便宜了这个长相妖异的商户。

余下那位杨家的夫人也笑着夸:“今日这一桌盛宴,做得实在是巧妙,我们杨家小门小户,不过依仗着娘娘拉扯才到了今日,竟不知世上还有这样的细致讲究,我带着两个孩子来维扬之前,正好收了娘娘的信,让我们好好教养她的弟妹,趁着他们年纪还小,带着多见见世面。也得多谢老祖宗、老夫人,不嫌弃我们都是粗俗人,留了我们娘仨儿做客,带着我们见识了这维扬的人杰地灵。”

她一抬手,便有随身的丫鬟端了一匣子的金锞子,送给了罗守娴。

屏风后面,听着杨家夫人的话音儿,便知她没有跟朱家结亲的打算,朱妙妤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又抬眼去看那个低着头的瘦高身影。

若是罗守娴身子康健,有机会站在人前,她也会有这般好样貌,好气度……心中的酸涩大了几分,她转头看向别处。

见朱妍妍眼仔仔细细地去看那外头的男子,她拽了拽她的衣摆。

“你四姐姐走了一会儿了吧?”

朱妍妍回过神,傻乎乎地点头,脸上还带着晕红。

她自己的亲嫂子见她实在不像样,在她腰上轻轻掐了下。

朱妙妤轻出了一口气,开始担心起了自己的妹妹,离席的时候,她的脸色实在难看。

收了一堆分量十足的好东西,罗守娴不忍心让领路的妈妈端着,便自己拿着,又是包袱又是箱子,走在一步一景的园子里,倒像是个打秋风的。

这位妈妈是个温厚的,说话慢声细语,带着她在园子里绕路走,路过某处景,她都会提两句有什么特别之处。

走了一会儿,两人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哭喊:

“姑娘!姑娘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