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守娴从方仲羽的手中接过细瓷碗,笑了:
“怎么又是蜜水?”
方仲羽眼睛看向一边,只说:
“东家喝茶也是豪饮,倒不如喝蜜水,还能温润肠胃。”
照例将水一饮而尽,罗守娴走向玉娘子。
两尺宽的陶盆里铺满了冰,中间是一个铜盆,玉娘子一边搅打着鲥鱼的茸,一边一点点将料水打进去。
一盆鱼茸十几斤,是从四十多条鲥鱼上面刮来。
粉色的肉茸在她的腕力之下被抛打起来,渐渐有了筋性。
“酥炸鹌鹑已经上了,下一道是蒲菜大玉,火腿扒肘子马上出锅,鲥鱼可以入模了。”
朱家“畅园”的灶房院子不像流景园那般大,灶孔也少,偏偏客人比在流景园的时候多,如何用灶才能保证上菜接连不断,也是个学问。
火腿扒肘子是大菜,上了这个,宾客们得吃一会儿,厨子们也就有了空灶和时间来精心炮制最后的压轴大菜。
“东家,肉茸打好了。”
甩了甩手腕,柳琢玉将铜盆自冰盆里端了出来,立刻有帮工把瓷质的模具放进了冰里。
呈鱼型的模具是专门请青兰瓷坊加急烧的,一共九个,小心抹一层油,用鱼茸塞进去,就立刻放在冰里冷凝成型。
见九条“鱼”里有五个成功脱模出来,厨子们松了口气,赶紧把不成型的再放回盆里重来。
这般做出来的一条鱼不过四寸长,一指厚,先上锅蒸到凝固,拿出来倒出水,在鱼身摆上火腿、香菇和孟酱缸特制的蒸料再次上锅,片刻后,便有香气从锅里飘了出来。
有鲥鱼特有的鲜香、火腿的咸香、香菇的浓香,还有酒香和肉的荤香,众妙毕备,浑然若天成。
鲥鱼蒸好了,这道菜却还没到最后。
鲥鱼的鳞被在锅中被熬透成了金色的油,此时拿掉鱼身上香菇和火腿,将鳞油点在上面,仿佛群鱼重披金鳞,将要归于江海一般。
再在这一个大圆盘当中立一颗惟妙惟肖的寿桃,下面有九条形态各异的身披金油的鱼汇聚,似是要托举这蟠桃。
看着这道在几日内从无到有的菜,罗守娴一拍手:
“上菜吧,这一道就是咱们今日的镇场菜‘鲥鱼献寿’。”
但是因为当时材料学不够发达,以及过度要求女性体态“柔美”,“主腰”也成了美丽刑具,有人因此断了肋骨,伤到脏腑。
这一章鲥鱼的做法,以前有个电视里有道菜叫“落雨观花”是类似做法,也有up主复刻过,但是我研究了一下,觉得更像是瞎编的,因为金鳞蒸出油落下的画面,在古代是没办法现场表演的,除非用玻璃器皿,造一个透明罩子,那成本和技术就离谱了。
文人在表述“文人菜”的时候总会在意境和过程中夸张和造作,反过来对文人菜在技艺上的精进也是推动文人对厨子:我负责瞎编,你负责做。
当然,过程是夸张了,无鳞无刺的鲥鱼做法从清朝起就是一直存在的,现在也有,毕竟总有人嫌弃鱼刺多、鱼鳞麻烦。
中国鲥鱼早在上世纪就处于“功能性灭绝”,咱们现在市场主流吃的鲥鱼是从东南亚来的生鲜产品,当然还是价格不菲。
味道呢,也不错,找个靠谱的店,像渣作者一样奔着名头去吃,也不至于很失望。
就是一条鱼吃两个小时真的很累。
以上是存稿箱的今日份科普和蛐蛐。
[34]所好:火腿扒肘子和狗苟又蝇营
“前面怎么又鼓噪起来了?”
朱家摆席宴请男客的地方在前院,后面的正堂侧间摆了两桌,是专门给女眷的。
朱家老大人的母亲太夫人年纪今年九十有六,有些耳背了,不声不响,弥勒佛般地笑着坐在主位上。
右边是朱老太爷的夫人楚氏,再往下是她的三个儿媳。
左边则是一对衣着华美的母女,戴着全套的头面,穿着京城款式的织锦袄子,她们左手坐的今日回来赴宴的两个朱家出嫁孙女。
朱家孙子已经成婚的也有五个,除了两个有孕的没出来,三个孙媳妇都站在后面为众人布菜。
碗盏轻放,杯碟慢移,此间的安静越发衬着前面传来的热闹声聒噪了。
问话的是楚氏的大儿媳钱氏。
立刻有婆子进来道:“回夫人的话,刚刚老太爷出了一个对子,是二姑爷对上的,外面的举子都夸说对得极好。”
一时间席上年纪小些的都看向了坐在席尾的朱家二姑娘朱妙妤。
坐在钱氏旁边的朱家二夫人李氏笑着说:
“我昨日还与我家老爷说呢,二姑娘真是命好,自小有老太爷和老夫人宠着,到了年岁,也嫁了知根知底的表哥,和老夫人亲上加亲。二姑爷才学又高,年纪轻轻就是举人,等明年大比再得了进士选了官,咱们家二姑娘可就是顺顺当当一辈子了。”
她的儿媳妇于氏也站在她身后笑着说:
“二姑爷也是会疼人的,这次二姑娘回来,把我吓了一跳,从前像朵花儿似的二姑娘,现在气色这般好,竟真像极了牡丹,成了花中之王了。”
满桌都笑了,唯独朱家的大夫人、朱妙妤和朱妙嬛的亲娘钱氏脸色不太好看。
李氏瞥见她挂了脸,笑得更真了。
“老夫人,咱们可说定了,我家小五也是您膝下长大的,她的婚事也托付给您了,不管您娘家还有没有好儿郎,您可得也给小五找个才貌双全的。”
楚老夫人看着自己这性情活泼的二儿媳,假意嗔道:
“好好好,你夸了这一圈儿竟是为了赖上我了。今日外头摆的那几十桌可都是维扬城中的青年俊才,你自己去寻,何必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