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买地:云鬓酥和肉汤圆

“守娴,娘让兰婶子煮了粥,你吃碗热的再走吧。”

罗林氏活了大半辈子,都极少进灶房,对于灶上做饭,也是一窍不通的。

江淮一代文风鼎盛,多地都有“娶才”之俗,维扬姑苏等地女子若有才名,倒更有利于婚事,罗林氏的爹小有家财,功名上却只是个秀才,为了让她嫁得好些,在教她的时候很用心,不只让她粗读过女四书之外的《诗》、《礼》,还让她练了一手小楷,甚至教了她一点术数。

后来她能嫁给罗致鸿,成了罗家手握盛香楼的嫡枝主母,正是因为罗家老太爷相中了她能写会算的本事。

等她自己有了女儿,也是往才情上教的,劝了夫君把女儿送去了维扬城里最好的女学,其他几房妯娌教女儿什么点心、女红,她是看不上的。

她的女儿是盛香楼罗家嫡枝的女儿,就要嫁个清贵人家,素手不染灶间灰,点唇不沾凡俗苦,加上她女儿生得又极好,寻常的少年举人她也未必看在眼里。

偏偏在什么都好的时候遭了这么一个大劫,让她早早成了寡妇,还得拉扯瞎了眼的儿子,女儿的婚事也蹉跎了。

“守娴,你是喜欢读书人,还是喜欢经商的?我总觉得那些商人锱铢必较奸猾寡情,但是想想,你也是个在外面有见识的,他们跟你倒是能说到一块儿去。”

说话时候,罗林氏将去了壳的咸鸭蛋放到了罗守娴的面前。

罗守娴差点儿被粥给呛着。

倒不是为了娘又提她的婚事,而是她娘这语气实在是太亲昵了。

见女儿这般,罗林氏笑着抚了抚她的背:

“哎呀,娘也就是随便说说,也没有催你的意思,现在你哥那样子,怕是得养大半年呢。倒是你,在盛香楼里就没有哪个俊俏儿郎能让你多看几眼的?”

罗守娴摇了摇头:

“娘,我就没想过这些。”

把鸭蛋直接掰进粥碗搅碎,罗守娴三两口将饭吃了,拿起氅衣就披在了身上。

看她步伐匆匆,罗林氏摇摇头又笑了,只当是女儿家害羞。

或许是被自己儿子伤了心,真的想让他吃个教训,罗林氏对照顾儿子的事儿并不热切,反倒对自己的女儿越发亲昵起来。

“这个五毒香包做得真巧,我一眼就看中了。”

把香包给女儿挂上,她又在女儿的腰上比划了两下。

“你其他地方都比你哥精壮不少,唯独这腰细了两寸,也是,你每日搬搬扛扛,跑上跑下的,他出去喝酒,又得养腿,那腰怕是又粗了……我今日在一间皮货铺子看中了一条革带,听说维扬城里的儿郎都喜欢将革带收得紧一些,你不妨也这般?”

罗守娴想了想,孟小碟给她配的革带也都是收得正好,便说:

“娘,不如我拿我一条去年冬天的革带给您去比着做。”

“哪用那么麻烦,你的腰是一尺九寸多两分,娘记得牢牢的,要是再往里收一下……”

她张开双手想往里面收一下,却摸到了结实的筋肉,是罗守娴在腰上微微用了力。

罗林氏抬头,看见自己女儿淡淡笑着说:

“娘,正好便好,腰扎紧了行动起来不方便。”

“哦,那也罢了”

罗守娴回了侧院休息,罗林氏看着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

“树干似的,难怪能举起几十斤的石头。”

收起手,她立刻又担心起来:

“这般有力气,找个寻常的书生,两人吵闹起来,她一巴掌过去……要不,给她寻个武官?每日一道搬石头强身,倒也不至于没话说。”

罗守娴并不在乎自己的母亲每日到底在纠结些什么,她实在是忙得很。

玉娘子做的六款细点在盛香楼里大受好评,尤其是一道萝卜酥饼,用萝卜丝、火腿末、葱末作馅,再用水油面包着油酥做皮,酥皮包上馅儿,底下沾满一层黑芝麻,先炸定型再入泥炉烘烤,一出炉就像是仕女图里极精美的鬏髻,在入口即化的酥香之外还有份令人喜爱的精巧。

在江淮一带都颇有才名的几个书生对这道细点喜爱非常,竟对着一盘点心连起了诗,因其中一句“云鬓微斜问灶君”这道“萝卜酥饼”也被人们唤作是“云鬓酥”。

盛香楼本就一桌难求,有了这“云鬓酥”,更是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刮风下雨大太阳,都拦不住在外面排队的客人。

因为云鬓酥一天午市、晚市都只各有六十份,一桌也最多能点两份,便有客人吃一份再带一份儿,虽然“云鬓酥”凉了之后就会香酥大减,但是包云鬓酥的油纸包上印了有“盛香楼”三个字,这点心不管带回家,还是带回书院、衙门,或者去哪家茶社闲坐的时候拿出来,都是极体面的。

“云鬓酥虽美,这盛香楼里少了罗东家,便是少了玉树芝兰,让人减了些兴致。”

因为得了袁峥的赏识,刘冒拙也多了赚钱的营生,身上穿着整齐的新袍,来盛香楼不光点酒肉,也能要两份云鬓酥,酒肉是他与同年一起吃的,云鬓酥则配上些酱肉糟鱼之类,他全都包起来带回去给弟妹。

方仲羽只能说:“刘官人,我们东家最近忙得很。”

“我知道我知道,从户部侍郎任上致仕的朱老大人要给他家太夫人办宴,还要给他的孙女相看,这些天维扬城里成衣铺子的热闹可不比你们盛香楼少。”

刘冒拙摸了摸胡子,哈哈一笑。

“朱老大人选孙女婿,不看门第身家,只看才学、品貌,要我说,你们东家换一身文士袍,往人堆里一站,也就没旁人什么事儿了。”

方仲羽连忙笑着说:“刘官人千万别说笑,我们东家是娶了妻的,东家的老泰山还在后面给您烧鱼呢。”

“那我不说了,饭桌上得罪厨子,要不得要不得!”

一时间客人们都笑了起来,倒让外头等桌的越发心焦了。

朱家宴上的大菜最后定下是用四月最当季的鲥鱼,鲥鱼鲜美难得,更重要的是“贵重”,当朝每年五月十五都要向皇陵敬上鲥鱼,京城中的皇亲贵胄也都以吃到鲥鱼为贵,朱大人在京城为官半生,即使回了维扬十几年了,对鲥鱼也留着这份“敬重”。

维扬菜做鲥鱼逃不脱一个“蒸”字,罗家的十二道菜里就有一道是“陈酒蒸鲥鱼”,孟酱缸做得很是熟练了。

上好的二十年花雕一打开,众人心里就一松,有足年好酒,这蒸鲥鱼就成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