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守娴手中的灯伴着她的步伐轻晃,终于安静下来的小小院子里,唯有她用柔缓的话语说尽了孟小碟三年来的辛苦。

孟家兄弟怒瞪着罗庭晖,恨不能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成色。

他们的爹见罗庭晖将脸埋在臂肘里不肯吭声,气急之下又冲上前大脚跺在罗庭晖的腰上。

“我竟是从江水里拉了一只畜生!一只害了我女儿的畜生!当日你去岭南求医,我说让小碟跟着,你跟我说你想安心治病,这就是你的安心!你安了个什么心!竟是安了颗色心!”

孟大铲和孟三勺看他踹了几下,才迈步来扶他。

“爹,别把人打出个好歹来!”

“他真有好歹我给他赔命!”

“师伯,事关孟、罗两家清誉,总得把事分说清楚。”

说完这句,罗守娴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掉眼泪的多福,对于桂花吩咐了一句:

“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就别在这儿呆着了,把她送进屋里去。”

于桂花连忙应了。

罗守娴又走到罗庭晖跟前,灯笼的光在他身上晃啊晃:

“哥,纳妾一事你不想说,今日你为什么会被人当了偷肚兜的贼,总能说两句吧?你说母亲病了,要照顾母亲,怎么从城东照顾来了城西?怎么就……可是被人栽赃陷害?得罪了什么人?”

孟酱缸冷哼一声:

“什么栽赃陷害,他才回了维扬几日,能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值得人家这般害他!照我看,他就是个色迷心窍的坏种,在岭南都能做出私下纳妾的腌臜事来,回了维扬自忖有盛香楼撑腰,不正是如鱼得水?这些年为了治好他,东家你过得什么日子?盛香楼生意那般好,你一共才几身绸缎衣袍?平日里穿的也是棉布,你看看他,身上是绸袍,脚上是新靴,身上还有酒肉臭气!”

越说越气,孟酱缸又要踹他,曹栓心惊胆战连忙抱住他的粗腿。

“孟灶头,孟老爷,晖哥儿已经断了一条腿了!您好歹顾念下我家老爷!他和是您亲家,也是师兄弟啊!”

“我就是顾念他罗致鸿留下的孤儿寡母!我才把我唯一的女儿嫁了他!我孟酱缸在盛香楼熬了二十年才熬了自由身!他罗家小贼种凭什么这般糟践我女儿?!”

“师伯……”

听见罗守娴又开口,孟酱缸转头看过去:

“东家,这世上没有妹妹管到哥哥裤|裆的道理,你一心为他着想,又岂知他现在已经把咱们都恨上了?他若是个有担当的,此时已经给我认错了,他若是真把我当了师伯、当了岳父,现在也不会一言不发。”

怒到极处,他的心也灰了。

“罢了,哈,东家,咱们这些年在盛香楼里尽心尽力,赚来的钱养出这么个货色……你顶着他的名成了维扬城里如金如玉似的人物又如何?经得起他几次败坏?”

过去八年里,他孟酱缸也多少次盼着罗庭晖能好起来,撑起风雨飘摇的盛香楼,看着东家一步步走出来,一点点撑起来,他也想过妹妹都如此,哥哥是不是会更好。

今日种种,仿佛一记又一记耳光打在了他脸上。

把他打醒了,又把他打疼了。

木然地看着罗庭晖,孟酱缸喘了几口气,一脚蹬开了曹栓,在院里兜转一圈儿,他寻了一根手臂粗的长柴。

“我当年将你救上来,你欠我半条命,你毁我女儿,我再要你一条腿,今日将你手脚废了,我们便算两清!”

院门猛地被人推开,一人提裙跑来,挡在了罗庭晖的身前。

“亲家,是我教子不严,你若要出气,断了我的手脚,放过我儿吧!”

看着突然出现的罗林氏,孟酱缸有些懊恨让人去芍药巷传了信。

“夫人……”

“亲家,我们孤儿寡母在岭南相依为命,他是我眼看着一点点治好的,我知道您是我家恩人,我知道我家对不起你,有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怕晖儿日日苦熬没了心气儿,我才给他买了丫头,回来的时候本想发卖了她,谁成想她竟有了晖儿的骨肉,是我,是我迷了心,一步错,步步错,害了两家的颜面。”

青黛色的长袄越发衬出罗林氏的单薄,她面色苍白,头发也是乱的,可见为了救她儿子,真是一点体面都不顾了。

见孟酱缸不应,她狠了狠心,径直跪在了院子里。

“夫人!使不得!”

“这是我替我儿跪的……亲家,亲家我求你,且饶过他这一遭吧!”

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孟酱缸额头上的青筋都要拧成一团,他不再看罗林氏,而是看向了东家。

东家站在一旁,灯笼里的油大概快要燃尽,连她的脸都照不亮了。

“罗家掏两千两银子在维扬买个院子,放在嫂子名下,再打两套金头面,不论以后如何,这些都是她的。”

孟酱缸宁肯打断罗庭晖手脚,都不提一句让小碟和离脱身,罗守娴就只能趁机为小碟争份家业。

得了东家的话,孟酱缸长叹一声,终于,头一偏,他把手里的长柴扔了出去。

“东家,今日我是看在你的面上。”他如此说道。

自那小院里出来,绕到巷口,孟酱缸猛然停住,扶着墙半日未动,把他两个儿子吓了一跳。

“爹?!”

“小碟在山上是吧?明日拿三十两银子去买些衣服吃喝,三勺,你告个假给她送去。我记得你娘说小碟爱吃包子烧麦,你去买顶顶好的,给她送山上去。”

“爹,要我说,索性让姐姐从罗家出来……”

“出来?和离?我看你才是个傻的。小碟从前在罗家总是低了半头,以后凭着此事拿捏那贼种,谁还敢小看她?

“从岭南带回来的不过是个妾,她今日见了那贼种的狼狈样,你以为还能落着好?到时候生下孩子,将那妾卖了,孩子就归了小碟养,生恩不如养恩,只要小碟在罗家,她就是罗家的正头太太。东家是女子,又要装男人,以后多半不会有孩子,就算有了孩子,也不算是罗家正经血脉……自有她为小碟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