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东家大方,我吴庸孝也不是小气的,沈东家您把点心加二百份,我这儿茶水也是管够。”
瞧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吴东家笑着解释道:
“之前我就盯上了沈东家的点心生意,想把玉娘子的云鬓酥、荷花酥弄些来我这儿撑撑场面,可惜之前沈东家一直说人手不足,这事儿就卡着了。昨日我听闻沈东家回来了维扬,立刻又找她商议,沈东家是个大方的,看我心诚,愿意每天匀出二百碟点心在我延春楼里卖着。”
二百碟点心不多,那等手头有钱的纨绔,一张桌上就能上了十几二十碟,延春楼毕竟是转卖的,就算沈东家让了利,一碟点心也就赚个三四十文,但是在保障湖,这“月归楼云鬓酥”是他们延春楼头一份,就足够他们压附近的同行一头了。
同行是冤家,越近越冤家。
离了远,又愿意借了名声给他的,那就不是冤家,是亲妈。
吴庸孝下巴笑出了四层褶子,满脸写的都是得意二字,眼里搀蜜地看了沈东家一眼,他乐呵呵说道:
“保障湖上的船赛是我提的,到时候船上插着月归楼和我们延春楼的旗子,施东家你们那船赛能多引些人来更好,过了明日,半个维扬城都得知道在我们延春楼也能吃着云鬓酥了!”
施长庆喉头一哽,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他身后的次桌上,那些与他商定了明日去保障湖上抢了月归楼风头的各家掌柜、东家更是鸦雀无声。
原来不是月归楼要风头,是人家要借了月归楼的风头!
想起他们早上还以为是想出了什么锦囊妙计,慌慌忙忙张罗了一天,明日竟是都便宜了吴胖子,现如今灯火映在他们脸上,都像是在扇他们嘴巴子。
吴东家在言语间抬举自己,沈揣刀也是领情的:
“这些日子,我们月归楼的白案大师傅也没闲着,除了原本那些点心,又跟京城来的大师傅学了好些新花样儿,后日吴东家来月归楼尝尝看,最新的点心,您也能选三样儿。”
“好好好!沈东家你一贯是爽利厚道人,我吴庸孝服了!”
“吴东家您也太客气了,还没入伏天气就这般热,保障湖上游船的贵客们一趟趟进城来月归楼拿点心也麻烦得紧,您愿意代售玉娘子的点心,何尝不是帮着我们月归楼在保障湖上扬名?哪里是我厚道,是咱俩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各取所需!”吴庸孝连连点头。
沈揣刀另一边坐着的曲方怀佯怒道:
“好啊,倒让你这吴胖子捡了大便宜,沈东家,以后再有这等好事儿你可得想着我!”
“曲老爷,不用以后,今日我就有好事要说的。”
兜转了一圈儿,终于回到正题,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女子只是轻笑了下,缓声说道:
“保障湖是个天下闻名的好地方,咱们维扬城的各家酒楼可以携手在湖上包船赛船、也可以包下一艘大船在船宴上斗菜,我今日把各位找来,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也得多谢施东家,要不是看见了你们的旗子穿插在月归楼和延春楼的旗子之间,我也想不出这主意。”
“这算什么主意?”杨裕锦极响亮地嗤笑了一声,“还以为沈东家是真有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好谋划,在我玉仙庄里这般兴师动众,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无稽想头。”
看着吴庸孝和曲方怀两个老东西都捧着那姓沈的小丫头,杨裕锦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今天早上,也是在这张桌上,他坐在席首,被人追捧夸赞的都是他。
现下却要他在自己的地盘里,坐在这插不上话的席末,眼睁睁看着姓沈的小娘们儿一副张狂嘴脸,他如何能忍?他凭什么要忍?
他就是要把她的脸皮扯下来,扔到脚底下。
“从前有御赐匾额的盛香楼没了匾额,又没了大灶头,沈东家你想让月归楼接下盛香楼原本的热闹,也真是费尽了心思……让那些什么菜店、肉铺插着你家的旗子送货也就罢了,竟然把主意打到咱们同行头上来了?沈东家你未免也太贪心了些。”
他一番话说得洋洋洒洒,毫不客气,手里拿着的扇子轻敲在桌上,仿佛惊堂木似的,倒是摆足了做派。
正好此时跑堂的端了菜上来,正是今日章逢安交代出来的月归楼开张新席,杨裕锦看着对面那女子,嘴角缓缓露出了一丝笑。
沈揣刀平平看了他一眼,手中扇子轻摇,丝毫未曾停顿。
“杨老爷是今年才来的维扬吧?”
“怎么,沈东家还想在我面前摆起前辈的款儿了?我杨某人确实是今年才来的维扬,但是要说经营酒楼产业,以我主家的家业,也足够我……”
“杨老爷,你别急着搬你主家出来,我说你今年才来维扬,意思是你不知道今年夏天维扬酒楼的生意比从前差了。”
仍是扇子轻摇,声音徐缓,沈揣刀靠在椅背上,笑着看他:
“维扬城里的酒楼食肆生意,有一半靠的是外来的客商、旅人,自四月后半月以来,三坊四桥的生意就淡了,咱们各家酒楼生意上缺的,也正是这道口子。
“往大了说,是太后娘娘几次懿旨,先是禁止官员嫖宿,后是禁止生员出没秦楼楚馆,连各处书院都被申饬,不得再写花柳文章。往小了说,也是咱们维扬城中房、地皆贵,带累许多店铺都得涨价,让寻常人来不起了。
“去年此时,江南士子云集维扬,光是写出来的诗集就印了几千册,遍发四海,为咱们维扬招徕了许多银子,今年,他们即使来了维扬,也是在那些暗门子里寂寂无声。
“咱们这些做酒楼食肆的,在维扬城里,谁都是踩着花楼姑娘们的裙角做生意的,现在裙角踩不着了,咱们得找新路子。
“拿保障湖做文章,便是我想出来的新路子,轰轰烈烈,大操大办,给了天下人来维扬的想头,来维扬的由头,也是咱们禽行在各位官老爷面前露脸的机会。”
她眸光轻转,看向曲方怀,看向李掌柜,一点一点,重新转到了杨裕锦的脸上。
“诸位放心,这主意既然是我想出来的,我也得让这个主意实实在在地落了地。仲羽,把东西拿出来。”
方仲羽一直站在她身后,此时上前一步,将他手里抱着的盒子轻轻放在桌上,缓缓打开。
众人探头看过去,只见一尊半尺有余的田黄麒麟被沈东家带来的年轻人托在了手中。
“我也不瞒各位同行,半月前,因为和罗家的事儿闹得太大,我有幸得了越国长公主殿下召见,殿下甚是亲和,怜我自幼辛苦,便赏了我这尊麒麟,助我镇守家宅,诸事顺遂。”
听闻这田黄麒麟竟然是公主殿下所赐,满座的人都站了起来。
对着满桌珍馐,曲方怀连连摆手道:
“这般大的田黄石定自来只有宫中才有,沈东家你怎能随随便便拿出来?还不赶紧将这些饭菜撤下去?仔细污了公主所赐之物,咱们都担待不起!”
众人之前都在听沈揣刀说话,连筷子都未曾拿起来,跑堂的匆匆忙忙上来,将几乎没动过的饭菜都撤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