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三哥,这是我昨夜拟的单子,一共是二十六道菜,要么食材名贵、要么是将时令之物精烹细作,您只管从中选菜,我来将之配成一宴。”
这张单子上虽然没有传说中的龙肝凤髓,但是鲥鱼、长江刀鱼、黄唇鱼之类都被她列上了,前几日孟酱缸提到的赤嘴胶也在其中。
“只看这张单子,就知道贤弟你家学渊源,心思也深,只是……这些菜美则美矣,我要想让别人都看得起我这北边儿来的粗人,就得让人知道,我和他们玩儿的不是一套东西。”
袁峥看向“罗庭晖”,想在这年轻人的脸上看见些挫败神色,却见他面带微笑,又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
罗守娴将新的菜单放在了袁峥面前。
“袁三哥,这一张单子上多是北地名贵食材,我昨夜想了许久,想出了个‘北材南做’的法子,就比如……比如这一道拆烩鱼头,本是用的鳙鱼,若是换成黄河鲤鱼,也可一试。”
“黄河鲤鱼?”袁峥拿着第二张菜单细细看着,听见她说黄河鲤鱼,他的眼中登时一亮。
“贤弟,我弄来活的黄河鲤,让你做成维扬本地菜拆烩鱼头,你看行否?”
罗守娴下巴微抬,语气笃定:“自然可以。”
“若是这鱼有七十斤重呢?”
袁峥看着这位让他第一次知道何为惊才绝艳的年轻人。
“黄河鲤鱼……这些年黄河下游年年水枯,想要过十斤的黄河鲤怕是都难,想要大鱼,只能在开封以上的水里捕了,从开封到维扬城上千里路,七十斤的黄河鲤鱼,怎么活着运来,那袁三爷是神仙不成?就算袁三爷真是神仙,光是头就得有二十多斤吧?那咋做啊?不说做了,就普通的大锅,你想把鱼破开煮熟都难。”
端着一碗酒,孟酱缸蹲坐在院子里,抿一口酒,咂咂嘴,他又抿了一口。
“再说了,这么重的鱼,那鱼油定然极多,稍微一煮就是鱼油的颜色,做拆烩鱼头那多腻啊。”
罗守娴站在他的身侧,手中翻看着一本食记。
“鲤鱼形若纺锤,头窄小且尖,七十斤的黄河鲤鱼,只论鱼头到不了二十斤,约有十四五斤。”
孟酱缸还是摇头:
“十四五斤的鱼头,做成拆烩鱼头,煮多久?汤怎么烩才入味?东家,鲤鱼不比鳙鱼,头上的骨头硬,还贴着鱼皮,绝不像鳙鱼头那么好拆。”
“我还是想试试。”
自从袁峥说他能从开封运来一条足有七十斤的黄河鲤鱼,罗守娴就听到了自己内心如潮水涌来一般的鼓噪声。
做厨子的,一生都在追逐更好的厨艺,也会为了难得的食材而激动。
开酒楼的,自然想要做能惊天动地的大宴,有无与伦比的镇场大菜。
将七十斤重的黄河鲤以拆烩鱼头的做法当众去掉骨头,又保证了鱼头的完整,有多少厨子有这样的机会?又有多少酒楼的东家能有这样的排场?
哪怕她是厨艺世家,哪怕她手握盛香楼……她心动。
“师伯,我已经让仲羽去寻七十斤重的塘鲤了,等鱼到了,今晚就能拿来练手。”
孟酱缸见她神色坚决,叹了口气,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罢了,再难走的路咱们也走到了今日,不管前头如何,我陪东家一道走过去就是了。拆鱼头这活儿还是我来做吧,要忙的事儿多着呢,不能让东家你耗在这一个菜上。”
罗守娴对着他弯腰行了一礼:
“师伯,劳您费心了。”
“哈!这话说的,盛香楼真成了行首,我恩师你爷爷,还有前东家你爹,他们的夙愿也算是达成了,于我这老灶上人也是莫大好事儿。”
将粗瓷酒碗放在一旁,孟酱缸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罗东家”,心里一时欢喜一时酸。
这么好的东家,若她真是男子,真的学了罗家亲传的手艺,未来几十年,盛香楼会走到何地啊。
“东家,袁家送来的东西里有些风干的禽类,看着跟鹌鹑似的,我掐了下,还挺嫩,就是肉太少了。”
罗守娴看了一眼,将一只爪上绑着红绳的“鹌鹑”拎起来看了一眼。
“这多半不是鹌鹑,是关外深林里特有的飞龙。”
孟三勺带着几个小帮工一直在端详那些袁峥送来的干货,想上手摸一把,东家没开口就只是眼巴巴看着,一听见“飞龙”俩字儿立刻蹦了起来。
“东家东家!让我看看!”
罗守娴又拿起另一匝干货:
“这一捆是雪蛤,将雌雪蛤的外皮扒了内里黄色的就是‘雪蛤油’,真正的贡品。”
说着,她捡出两只,用素白帕子包了,递给了孟酱缸。
“东家,你这是干嘛?”
“师伯拿回去给伯娘,距离开宴还有二十日,这二十日您早出晚归,伯娘少不得为您担心,拿回去给伯娘补身体。”
孟酱缸看看她,又看看递到自己面前的雪蛤,双手抬着接了过来。
“多谢东家。”
说着,他熟练的一抬手,拍开了自己小儿子支棱到他手边的脑袋。
“东家,那袁三爷的话也不能尽信,要是黄河鲤来不了,咱们也得有二手准备。”
罗守娴点点头:
“您放心。”
新任都转运盐使定下在三月初四日到维扬,袁峥以宴饮招待他的日子就是三月初六。
黄历上写着那一日宜动土纳财祈福祭祀,忌结亲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