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别人叫你两声灶头,你就晕了头了?当灶头,你也配!孟酱缸他在罗家熬了几十年,熬死了两辈儿人才当了灶头,你跟着东家才干了几年,你练出了多少独门儿的手艺?

“你以为你脑子活,你以为你能做出那么些好菜来,是你能干?天下能干的禽行多了去了!是东家她肯用你!你以为玉仙庄里如今的灶头就比你差了?是他们家东家根本没把心思放在正道儿上!”

章逢安也不跑了,跪在地上受着自己母亲一下又一下的责打,哭嚎着说:“娘,是我想歪了心思,我就是以为东家能让我当灶头,当十天半个月的灶头也行,娘,我就是……我就是……”

“你是个屁!你个活该九辈儿奴才的畜生种!两声虚名叫唤就迷了你的心了!想当灶头,你去争啊,东家是不让你争吗?啊?东家说灶头选着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吭声,你怎么不理直气壮的说你个二灶就想当灶头,你以后每次席面都能想出新菜妙菜,旁人都比不过你,你这么说了,东家她能不让你当吗?啊?!

“你就是下贱,你就是一边儿知道自己不配,一边又想别人把什么都捧你手里!”

何翘莲越说越气,越气越恨,想到自己儿子悄默声就要把一家子推进火坑里,她就恨不得把自己儿子打死。

“秋桂,你去找东家来,就说章逢安今天做了腌臜事,请东家来责罚。”

“娘!娘!不能告诉东家!”

“不告诉她?”何翘莲冷笑,“你此时知道羞了,知道怕了?”

“娘,玉仙楼逼着我签了张一千两银子的欠条……”

“一千两银子。”捣衣杵掉在了地上,何翘莲后退两步,她起先还看着自己的儿子,后来,她看向自己的家,这小小浅浅的一个家,是今年开春才买下的,花了三百两银子,有井,有葡萄架子。

三百两银子,是他们一家子俭省出来的,她还想着在这儿抱上孙子,以后儿子去上工,儿媳纺纱,她就照看孙子长大。

不管儿媳生了几个,她都能照看了。

这是她不用再给人当奴作婢的骨血。

“你是把咱们全家,又卖给那姓杨的,你又得给人当奴才,又得垮着脊梁让人踩……”喉头泛起一阵腥甜,被何翘莲强压了下去。

“秋桂,你去找东家。”

章逢安哀叫了一声“娘”。

“章逢安,你一辈子,就活几天,到你这儿,一天是你落地,一天是你脱籍,一天是你遇到了东家,再一天,就是今天,今天你做错了,走错了,你以后无数日子都是错的。

“什么聪明、什么老实、什么勤谨,把你当人看的人,才能看见你为人的长处,你舍了这样的人,去投那姓杨的,你这辈子就做回了奴才,再也脱不了身了!

“一千两银子,砸锅卖铁,你娘我陪你还,你要给人当奴才,你娘我就不陪了,熬了一辈子,熬到了回头路上,我何翘莲受不了这委屈,不如立时死了。”

她双目似要滴血一般看着自己的儿子,问他:

“你选吧。”

章逢安被自己的母亲骇住了。

钱秋桂当即选了自己的婆母,转身打开门就往外跑,怕章逢安趁机跑了,她还从外面把院门锁了。

南河对岸的那座酒楼今晚没亮灯。

玉仙庄二楼,杨裕锦给自己剥了颗香榧,细细嚼了吃下。

自来了维扬,他日日都坐在这儿,看着那酒楼客似云来,灯火通明。

从前那楼叫盛香楼,如今改叫了月归楼,这气运也该改改了。

“老爷,后厨琢磨了一天,把章逢安交出来的八道菜都做出来了。”

“他说这是月归楼的五两席?那咱们玉仙庄就只要一两银子,连卖三天。”

“是。”

“那沈姑娘闹出这般大的声势,偏偏没了灶头,又没了招徕客人的席面,我倒要看看,她还怎么当她的‘东家’。”

又拈起一颗香榧,还没剥开,玉仙庄的掌柜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老爷,天香居的施老爷、飘香楼的栾掌柜、醉客楼的王掌柜都来了。”

“他们怎么又来了?”

杨裕锦有些烦闷地拍了拍手:

“想来想去就想了些没用的法子,还有脸再来?”

还没等他下楼,又有跑堂的来报:

“老爷,延春楼的吴老爷、何春楼的李掌柜来了。”

“他们来干什么?不会是也想让我对付那月归楼吧?”

想了想这两家到底和那些把自己当枪使的人不同,杨裕锦拿起桌上的玉扳指戴上了。

刚走到楼梯口,下去招待各位酒楼老板的掌柜又匆匆跑了上来。

“老爷,望江楼的曲老爷来了!”

杨裕锦大为惊讶,连忙折身回去戴上了方巾,再拿起一把泥金折扇,看看自己身上穿戴妥当,他撩着袍角迎了下去。

“曲老爷,今日是刮了什么风?竟把您吹来了?”

“杨东家,许久不见,哈哈哈,未必是什么风,倒是天大的好事!”

曲方怀一脸喜色,将手拍在了杨裕锦的肩上。

“咱们维扬禽行难得有个携手露脸的机会,这等大好事,自然得找来各位东家掌柜,好好说说。”

杨裕锦在琢磨了一番,也没想明白有什么好事儿,但是让这些人都聚来他玉仙庄,也是他玉仙庄露脸的时候。

“既然是有好事,那咱们赶紧去楼上坐下,我让后厨上几道拿手的新菜,咱们边吃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