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在太清宫的时候为什么能刚好想吃维扬菜,为什么他罗六平一个在亳州城里的厨子就能刚好在鹿邑?

“是我!是我踩了我自己人的骨血性命去攀人情给他谋来的前程!你如今跟我说要记着与他的情分?什么情分?嗯?我与他一个贼有什么情分?”

沈梅清手中的拐杖此时仿佛一件凶器,她将它举起来,指着罗家的每一个人。

“你们罗家从前是什么德性?三亩薄田,儿子都养不起了,四处送出去学艺,要不是罗六平拿着我的钱接济你们,你们早就是一堆饿死鬼了!我随他回来维扬,还真是信了他说的那些屁话。什么骨肉至亲,什么守望相助,你们是骨肉至亲,你们是守望相助,上个月建起盛香楼,下个月开祠堂把我的儿子写进了你们罗家的族谱!”

“三……沈夫人,此事也是不得已,老三爷他只有六爷一个儿子,他是罗家的指望,总不能真让他断了根脉。”

说话的是大房的儿子,罗庭晖得称他一声二哥。

他比之前被打断腿的罗庭昂年纪还大一截,脸上蓄了胡子。

“再说了,老三爷不是说过您要是再生一个……”

“凭什么让我再生一个?”沈梅清冷笑一声,“我生的孩子都归我,他的入赘文书里写的清楚明白,要不是他殷勤,要不是他豁得出去,我为何与他成婚?嗯?你们后来吃尽了好处,油嘴一抹回过头来挑我的不是,你也配?”

“沈夫人……”

“二哥,今年前五个月盛香楼的分成,你们大房拿了七百三十两银子。”

清冽的声音从老太太的背后响起。

“除了六百两的分红,还有一百两是专门支给你儿子成婚的。

“几十年来,罗家各房婚丧嫁娶、日常开销、买房置地,一应开销都是从盛香楼出的,究其根由,不过是盛香楼姓罗。盛香楼姓罗,你们才能正大光明地拿分红,拿银钱,能带着三五好友来盛香楼摆出主人家的阔气,能在去钱庄银号支银子的时候拿盛香楼当保人。”

女子说话慢条斯理,手伸进袖袋,她拿出了薄薄的一张纸。

“我本打算交账,这一张正好是罗家各房从盛香楼支取的钱财总计,从我祖父去世,我爹接过盛香楼,到我掌盛香楼八年,罗家一共从盛香楼拿了多少钱,这些钱是不是我爹改姓之后的好处?是不是你们撺掇我祖父给我爹‘归宗’的根由,又是不是你们蓄意占我祖母家产的证据,今日当了同知大人的面,您自可分辨。”

见自己的堂兄被一连串的质问羞臊到哑口无言,又有一个年轻些的出来斥道:

“十七娘,话不能这么说,盛香楼能建起来,那也是靠了老三爷的手艺,考了陛下的恩典,你也是罗家人怎么能这般背宗忘祖!”

沈梅清挡住了自己的孙女,瞪着那人:“哈,既然你罗家靠着那张御笔亲题的‘盛世有香’就能建起来,那你们拿着那张御笔再去建一个就是了,为什么这些年还要租着我的庄子?占着我的家业?嗯?是偷来抢来吃着更香些,尤其是吃我这个无后的老孤寡!”

罗庭晖站在场中,这是他第一次见他祖母,竟是这种难堪情境。

察觉到有人时不时看向他,他的心中越发羞愤气恼。

这就是他的祖母?当众跟罗家撕破脸面,把罗家告上公堂,还极尽抹黑他祖父?!

分明是个疯妇人。

“罗守娴,你到底在胡闹什么,还不把祖母劝回去!”

他妹妹将目光转向他,轻声问:

“敢问兄长,祖母说的哪个字是胡闹?”

她的语气清淡柔缓,倒显得他是无理取闹一般。

热血冲顶,罗庭晖大吼道:

“盛香楼本就是罗家的产业,祖父回来维扬,要不是咱们自家人守望相助……”

“你是说,在父亲去后就上门抢钱的守望相助?还是欺我年幼,连着五六日都来盛香楼白吃白喝的守望相助?又或者是在盛香楼最难的时候强行要把干股兑成钱,还自称是‘退股’的守望相助?”

手中的薄纸轻轻一抖,女子垂眸一笑:

“一万七千六百三十五两,要是有人能在二十几年间给我这么多钱,我倒是能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守望相助。”

满楼宾客边吃边看着此间纠葛撕扯,一时觉得畅快,一时觉得气愤,五味夹了七情,真是别有滋味。

维扬府同知见罗家人满脸不忿,又看向沈梅清。

“老安人,你想如何?是让罗家赔钱,还是……按律,赘婿毁约,也是两厢情愿之事。”

“我知道,当年回来维扬,我见这些罗家人不是正经做派,心中也有疑虑。罗六平要我出钱给他,我就让他写下文书又亲笔画押,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他向我借三千两银子建盛香楼,永做我沈家赘婿,若他背约毁誓,家产便悉数归我。他以为他哄骗了我,我就拿他没了办法,不成想风水轮流转,当年做见证之人,如今还活着,且步步高升在金陵为官。

“此事,我儿子当年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厚着脸皮上门,想让我孙女姓了沈。哼,一个孙女就想打发了我,那是万万不能的。盛香楼,我必要拿回来,你们各房拿的一万多两银子,也得还我!”

罗家人噤若寒蝉,甚至不敢抬头。

此时的沈梅清像是一只睡了多年的虎,此时她醒了,她要吃人了。

“祖母,几万两银子,他们如何拿得出来?还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这般赶尽杀绝。”

双方僵持之时,女子轻提裙角,跪在地上。

“罗家不义,到底是我祖父家,有我半身血脉,还请您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人们看向她,见她低着头姿态虔诚,越发觉得她浑身写满了“孝悌仁义”。

“孙女愿改沈姓,承继沈家血脉,从此与罗家一刀两断,婚葬无干,生死陌路。”

什么拿了,什么吃了,什么吐回来?

嗯,感觉可以给刀刀和祖母做BGM下一章就改名改姓离开盛香楼了。

诶?谁离开?

[62]刀宴·交接:清蒸六月黄和沈东家

身为维扬府正五品同知,凌明哲根本不必亲自跑一趟盛香楼,按照规矩,这案子在升堂之前得先让差役圈了人询问,再搜证据,由吏员整理成卷,最后将所有人带去公堂,再让知府审案。

只是,数日之前,扬州知府齐大人被圣旨急召回京,有“断案实权”的扬州府通判被金陵来的金吾卫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