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这属于出格的要求,因为裴澈没像方才那般爽快地同意,而是迟疑了半晌才道:“可在院子里走走。”
裴澈听到她的冷笑,想同她解释这禁令是皇帝亲自下的,走出房门已是他的权限内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但见她又侧转身子开始看书了,似是不想再搭理他,他涌到喉边的话便又吞了回去。
这样宁静的能再次停留在她身旁的片刻,是他多年来做梦都不敢奢求的,即便她不与他说话,他也舍不得走。
可他也知道,她不喜欢他留在这里。
裴澈指尖轻握,再度看了她几眼说道:“我尚有公务,你若无别事,那我便走了。”
步伐放慢了几步,裴澈没有听到她开口,只好迈着大步离开。
…
随着西川这一起事,百官心里都没了底。
去年此时发生的政变还历历在目,大家都怕哪日一睡醒,盛京就已被敌军给攻破了。是以,人人都想得知今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有没什么万全的应对之策。
若真到了山穷水尽时,他们也好提早做些准备,至少将家眷先送走,但当下又都犹豫不敢,毕竟今上看起来稳如泰山的,此时若人人都在准备出逃,传到他的耳中,怕是要落下大罪。
可圣意又岂是人人都能随意触及的?那便只能旁敲侧击了。
今夜盛京城内各大酒楼的雅阁都座无虚席。
二更鼓过,裴澈终于从传杯弄盏中脱开身,下楼时,恰好对面阁室内也涌出了醉醺醺的几个人。
言珲被簇拥在中间,身边是些六品左右连朝都上不得的小官,乍见裴澈,这些人皆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后,慌忙上前拜见,恭维之声此起彼伏,一时间倒是将主角言珲给冷落了。
“原来是裴大将军……幸会!幸会!”言珲推开众人,有些步态不稳地上前来。
放在从前,他连拜见裴澈的资格都没有,可如今他靠检举有功,得了五品殿前副指挥使的官职,隶杨肃所管。
别看只是五品,那是能在御前走动的,今后十有八九会升做将军,且今日其父与其兄被革职削爵后,宣德帝不仅没有抄没言府宅邸,反而是赐给了他,也难怪他如此春风得意,身边围绕着一众追捧之人。
裴澈今日也饮了不少酒,想到她会落到如今境地都是拜此人所赐,他实在无法给言珲好脸色,甚至在听到他上来攀交情时,两次想要推开烈阳剑的剑鞘教训他一番。
好在他理智尚存,与这些人淡淡应付了两句后,就寻了借口步下梯道离开了。
出酒肆,在外等候多时的元忠忙将裴澈的马牵过来。
他本是裴凌身边的小厮,如今裴凌不在,他因着机灵,偶尔也会随在裴澈身边侍候,并且他还怀揣着一个伟大的梦想希望终有一日能凭借着自己的努力,缓和裴家这对叔侄的关系,那定是大功一件,老侯爷要赏的!
裴澈翻身上马,朝酒楼又瞥去一眼。
言珲等人也已经出来了,不过看样子似乎都意犹未尽,有得知言珲癖好的,便投其所好,张罗着去听曲儿,看得出来,这些人都在努力巴结着这位未来新贵。
裴澈唤了一声元忠。
元忠忙颠颠地凑上来:“爷,何事吩咐?”
0430 第四百二十八章 想见她
“你立刻去一趟城外驻兵所,转我的话给铁衣。”
裴澈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随后将一枚出入城的腰牌抛给了元忠。
“啊?这……这……”
元忠捧着那枚腰牌,张着嘴看向裴澈,又转头看向言珲等人,心说怎么连一向稳重的世子爷,呸呸,二爷,也变得同他家凌少爷一样,干起缺德事了。
“让你去你就去!”
见裴澈神色阴沉,元忠哪还敢迟疑,忙揣好腰牌麻溜地去办事了。
暮夜降雪,回府途中,裴澈想散散酒气,任马慢行在长街巷尾中。
喧嚣散尽,马蹄哒哒点地,他闭目仰头,感受着飘雪落在脸上再融化的凉意。
现下这种局势,宁天弘认为自己还能博上一博,他口中的“时候未到”,应当只有在言琛突破了熙河口,朝廷无力阻拦两路大军后,他才会不得不启用她这枚人质。
裴凌那里他已着人去传讯,希望能及时赶上吧。
到时只要她能顺利出城,他就有许多种法子将她送走。
可是私心里,他又有些不希望那一日来得太快。
雪渐渐下大了,道旁垂枝上很快就挂满了洁白的雪。
裴澈目光扫过,不知怎得,就蓦地想起了白日里她那双雪白的赤足,继而又想起她倚在床边看书的模样。
心里好似瞬间长出了一只虫儿在抓挠,脸上的热意更甚,借着微醺的醉意,他尽情地回忆着过去与她的那些美好光景。
想他们的初见,想自己那时花空心思的追求……那时的她应也对他怀揣好感,因为她从未严词拒绝过他的示好,人前若闺秀一般,对他表现得淡淡的,私下里又因着初见时闹出的笑话,与他吵吵闹闹的像一对小冤家。
现在想想,他们在一起,没有惊心动魄的开场,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那段彼此心悦的时光比醇酒还要醉人,一路上,裴澈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可是冷风一吹,这些记忆又散成了雪花飘落,怅然失落的情绪坠满了心头。
等她回到麟王身边后,他应该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吧,就连默默守着她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一股强烈的思念猛然席卷上心头。
裴澈猛地勒停马,静默一瞬后,他忽然扯缰转身,打马向皇宫奔去。
到了宫门前,他下马将武器与马都交给了守门的羽林卫。骠骑大将军漏夜前来,卫军以为他有紧急军务要奏报,立即开门放行。
此刻已是亥时三刻,各宫各殿早都歇了,永嘉宫因情况特殊倒是人人都醒着,就是谁也没想到裴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言清漓冷着一双眸子看向来人,下意识地将指甲嵌进掌心。
他穿的不是白日那件绛紫官袍,而是一件深色圆领直袖常服,墨色鹤氅外面尚有落雪,且他身上有酒气,一看就是刚刚从宫外赶来的,这么晚又是醉醺醺地来她这里,不必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