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表妹,快醒醒,该随我去操练了!”
“不去?那怎么行,半途而废我要生气的!”
“小表妹?小表妹?”
“唉,你真的不愿去?那罢了,我自己去!”
“我可走了啊,我真走了……”
眼珠子滚动得厉害,言清漓艰难地睁开眼。
屋里有些暗,眨了几下眼皮,看清了角落里堆着的两只简陋的箱子,箱子前是一张方桌,方桌上烛灯的灯芯垂下来很长一截。
她呆呆地盯着那抹微弱的烛火,一时有些茫然不知何处,直到瞥见帘子后露出来的浴桶一角,才恍然想起她与言琛正在返回西川的途中,先前经过的村镇人都差不多跑空了,进了内关才终于热闹些,今晚他们便落脚在这个村庄里。
盯着地面又发了会儿呆后,她轻轻按了按眼睛,起身去将灯芯剪短。这时,门被叩响,她放下剪刀过去开门。
门外之人一身雾灰色便服,身姿英挺,不怒自威,带来了一股秋日的凉气。
言清漓只看了他一眼便侧身让他进屋,言琛没动,目光定在她垂着的眼眸上。
“怎么还不进来?”她抬头问。
言琛这才抬脚迈步,“方才我叫里正杀了两只鸡,明日他去镇上买羊,我们在此多留一日,后日再走。”
“不,兄长不必为了我耽搁行程!”言清漓知道他是心疼她,怕她日夜赶路吃不消,不然他们这些行军好手哪需要经常停下来休息。
言琛去了帘子后,身有洁癖的人竟然用一女子的洗澡水净手,这一幕倘若被他的亲信看到,必得以为他是个假冒的。
言清漓追到他身边,“我不需要休息,我们明早就走,宁天弘本就有防你之心,等这边的事传回盛京,那就更不容易救出国公爷了。”
原本言琛打算以负伤抱病为由,不插手宁氏一族的内斗,这样一来,宁天弘就算心有不满,也不敢太过为难言国公等人,如此,既算全了她的请求,也算对得起言家的列祖列宗。
但前提是没有出嘉庆关这回事。
朝廷不仁在先,现如今言琛反心已决,他在征得了这世上他最尊敬的长辈慕老夫人的同意与支持后,便立即动身离开了嘉庆关。言家人目前还只是无法离开盛京,可一旦宁天弘得知他有了反意后,言家人便会彻底失去自由变为阶下囚,成为掣肘言琛的筹码。
她对这个“爹”没有任何感情,但言琛不同,血浓于水,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家人。
听到“国公爷”三个字,言琛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后他拿起巾子擦手,“慕家乃我至亲,我去救人无可厚非,只要我一日没举反旗,宁天弘便一日不敢真动我的家人,否则便是催逼着我反。”
乌黑及腰的长发显得她肤白如纸,明艳的容颜也一如从前,然而她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却比一年之前成熟许多,仿佛一杯刚沏开的茶,从茶末翻滚到慢慢沉淀。他知道,她的这些变化都与她这近一年来经历的苦难有关。
言琛将她搭在巾架上的外衫披在她身上:“家里的事你不必过多担忧,先去用饭吧。”
话音才落,里正的娘子便敲门来送饭,村里的人不知他们这一行人的身份,也不在乎,反正用心办事就能拿多多赏钱,那女人端着食盘小心翼翼地进来,进屋后又悄悄地觑着眼睛四处探究,一副贪婪中带着淳朴的模样。
言清漓知道言琛用饭的习惯,只好先安静坐下来,看着他分解那只烧鸡,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给鸡大卸八块这种事都做得干干净净,手上连一滴油都没沾,很快,她的碗里就堆满了好入口的鸡丝。这节骨眼还能杀鸡宰羊,也不知他到底给了那里正多少好处,言清漓其实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努力多吃了一些。
室内安静无声,只偶尔有筷箸轻轻碰到碗沿的声音,直到她已有饱腹感后,这份安静才被打破了。
“方才是不是哭过?”
言清漓短暂一怔,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她垂下羽睫,也没正面回答:“晾发时不小心睡着了。”
言琛点点头,没再说话。
饭毕,里正娘子像是一直在外候着似的,很快就过来收拾了碗筷,不久后又带着儿子抬来两桶热水,接着还送来两人份的盐和粗茶。
看着那些东西,言清漓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哥……”瞥见那里正娘子还在向浴桶里倒热水,她忙轻咳:“你今晚不回去?”
言琛的亲信对他们兄妹之间不同寻常的感情都心知肚明,但这路上他二人并未宿在一块过,也未表现得过多亲密,毕竟这不是什么能摆在台面上的关系。
那边言琛淡淡地“嗯”了一声,等那里正娘子走了后他才说道:“今晚陪着你。”
言清漓的心跳好似停了一瞬。
离开嘉庆关这么久了,她还是时常会梦到晚莹,梦到她督促她强身健体那段日子,也梦到过两人窝在房里烤着栗子说小话,甚至梦到遥远的聆音阁,她与裴凌要动手,将那对峨眉刺还给他……梦的开始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可最终都会停在黑石城门打开的那一刻。
她永远也忘记不了那个场景,忘记不了那件鲜血淋漓的战袍,忘记不了那个永远都有用不完精力的女子,如同一具失了提线的木偶一般,静静地躺在言琛怀里。
失去亲人的痛楚仍然弥漫在他们之间,言清漓知道言琛今晚留在这里并非想要做什么,而是恐她无法安眠。可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与他同床的缘故,她竟是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手指抓着被褥,耳朵一直竖着,听到出水的声音后下意识地又往里挪了挪。
言琛没有吹熄火烛,上床后兄妹二人也没说话,双双坐在那里,片刻后,他才长臂一揽,将她揽到了怀里。
诸多的紧张,都在他将她拥进怀里的那一刻自然而然地化解了,她莫名就酸了鼻子,慢慢将身子放松下来。
这堵胸膛是她的避风港,这个男人是她的心安处bzm,她靠在他的怀里,就觉得什么都伤害不了她了。
言琛紧紧抱着他日夜思念的女子,他想象过许多种再相见时的情景,却从未想过见到的是她失魂落魄泪流不止。
此后,她再未提过晚莹二字,也再未笑过。
“哭出来,在我面前不必伪装自己。”言琛轻轻抚摸着她脑后的长发。
这句话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蜷缩在他怀里的人儿身子慢慢开始颤抖,很快便传来呜咽的声音。
胸前的衣料湿了,她将哭声和脆弱全都埋进了他的怀里,也终于提起了那个她不敢提的名字。
“晚莹说过想要做个女将军,她还没有……还没有……还……”听得出她极力想让自己的话语连贯,可声音哽咽得不由她做主。
言琛低声安慰:“晚莹做了她想做的事,并且做到了。”
言琛亦惋惜慕晚莹的逝去,但他是百战沙场之人,能理解她的选择,士为尽死为荣,若无她拼死御敌,斩敌军主帅,嘉庆关也不会度过这一难关,在他看来,作为将士的她,其实是没有遗憾的。
可是言清漓并不受用,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她心里恨,恨到失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带走我爱的人……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好好活着……”
这番话言琛答不上来,她两世都眼睁睁看着亲人离开,前世今生都过得太痛了,他只能听着她对上天的控诉,挺着她埋怨自己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