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半眯着凤眸,慵懒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德宝的脸上有一丝激动,还有些隐秘的兴奋,悄声说:“今儿早朝,监察御史林琼之参礼部侍郎教子无方,纵容嫡长子容玥勾引三皇子,秽乱皇室、无德无节。大理寺少卿管迁提出扬州盐场案、百姓失踪案还有瘟疫与旱灾一事,还有许多大人将近日京中的流言禀奏给皇上,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听说林大人的头都被皇上扔玉章砸破了。”
德宝将早朝上发生的事无巨细交代了一遍,又道:“还好殿下称病没去早朝,皇上气得狠了,下朝后就喊了太医。”
太子捏了颗葡萄放进嘴里,德宝赶紧伸手去接,太子将皮吐出,嗓音有些怜悯,可眼神里却藏着讥讽,“父皇的身体真是越来越不好了,三弟也真是不懂事,干出这些事来惹得父皇生气。”
德宝低眉顺眼地站着,不敢多说。
慢条斯理地又吃了几颗葡萄,漱了口,太子起身,用脚踢了踢德宝,“给孤宽衣。”
“是。”德宝一边服侍太子穿衣,一边问道:“殿下这是准备干什么去?”
“父皇龙体有恙,孤身为儿子怎能不去关心一下。”
太子转过身面对镜子,镜中的人身形颀长,一袭玄衣,紫金头冠下的双眼淡漠无比,没有半点要去体恤父皇的模样。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然挂上一副担忧的神情。
德宝见怪不怪,在这深宫之中,每个人都有两张面孔,学不会伪装,就只有死路一条。
刚一到元景帝的寝殿,便听见有细微的泣声。太子疾步走进,殿内扑面而来便是浓郁到有些刺鼻的药香,正从殿内正中央摆放的巨大兽炉里袅袅升起。
这并非是普通的药香,而是元景帝找来道士们炼的所谓“延年益寿”的丹香。
太子对此嗤之以鼻,面上却不曾显露分毫。他靠近龙床,只见皇后和淑妃都侍奉左右,淑妃两眼通红,可见那哭声正是她发出来的。
而淑妃此时在这里,恐怕关心龙体是假,为她儿子三皇子求情才是真。
太子眼波微转,不动声色地上前行了礼。
“宸儿,你来了。”皇后招呼着太子,“快来见过你父皇。”
元景帝躺在龙床上,眼眸紧闭,气息粗沉。饶是身上依旧威势深重,迟暮之气却已明显外露,胡须上也掺了花白。
太子垂眸,掩去眼底几乎要迸发出来的兴奋,关切道:“父皇的身体怎么样了?”
皇后叹了口气,“太医说是气急攻心。”
“儿子已经听说了早朝发生的事,都怪我身体不好,不然也能为父皇分担一些。”太子说着咳了两声,面色十分苍白。
“这怎么能怪你,你生病已有三天了,怎知会发生这样的事。”皇后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儿子,“你的病如何了?”
“回母后,已无大碍了。”
“无碍就好,如今外头已经有了时疫,虽说远在千里之外的扬州,但仍然要千万小心。”
太子垂眼,“儿子的身体不要紧,只是担心父皇,孤身为太子,理应为父皇分忧。”
“那是自然,你是太子,无论是贤德还是孝心,你都该有这份心思。”皇后转头瞥向淑妃,目光冰冷,“不像某些人,做了错事还要让别人收拾烂摊子。”
淑妃拭泪的动作一顿,心中升起怒火。怎么这母子俩一唱一和,反而把她的儿子架在火堆上烤。
“皇后娘娘慎言,陛下已经下旨肃清谣言,子虚乌有的事还是别乱说的好。”
皇后冷笑,“是不是子虚乌有还未可知,皇上虽下旨肃清谣言,可也派了人彻查此事,淑妃若有空在这里与本宫嘴硬,不如亲自到扬州去看看你的好儿子究竟都做了什么事!”
淑妃紧抿着嘴角,气得面色铁青,不甘示弱地反驳,“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三皇子要是真做错了什么事,等证据确凿之时,皇后娘娘再来落井下石也不迟。”
皇后眸色犀利,正准备张口,忽听一道沙哑的声音打断,“你们是当朕死了吗?要吵滚出去吵!”
几人回头,元景帝正睁着一双威严的双目,面色阴沉地盯着他们。
“皇上您醒了。”皇后和淑妃连忙凑上去,将元景帝扶起来,“都是臣妾不好,扰了陛下清静。”
元景帝冷哼一声,目光越过二人,直直向后看去。
太子跪下问安。
“太子,你来干什么?不是病了?”元景帝问。
太子垂头道:“儿臣听闻父皇龙体有恙,担心父皇,所以来看看。”
“你倒是有孝心。”元景帝眯起眼睛,神色意味不明。
元景帝年纪大了,看着年轻力壮的儿子竟生出一种威胁紧迫之感。他的疑心也越来越重,总感觉四周的每一个人都在惦记他的龙椅。
他靠坐在床头,神色不明,像一头迟暮的老虎,虽然年迈,但仍然令人害怕。殿内安静下来,只有徐徐的丹香缭绕四周,气氛压抑不安。
皇后看出元景帝的猜疑,连忙打圆场,“宸儿一听说皇上病了,就急匆匆从东宫赶来,您瞧,他脸色还是白的,方才还听他咳了几声。陛下知道的,宸儿自小就孝顺懂礼,他是最崇敬您的。”
许是提及从前,元景帝的面色有些和缓,他将皇后和淑妃屏退,对太子道:“你有心了,到父皇身边来。”
太子在元景帝床边坐下,神情恭顺。
元景帝拍了拍他的手,“你可知朕为何生气?”
太子道:“早朝的事儿臣已经听说了,流言蜚语十有八九是假的,父皇龙体要紧,其余的就交给别人去做。”
元景帝阴沉道:“假的传得久了,也便成了真的。朕记得你和容侍郎家的大儿子走的很近,你可有见过,他们二人交往过密?”
若三皇子只是豢养一个男宠,元景帝倒没什么兴趣管他。可特别的是容玥的身份,他是礼部侍郎容修永的儿子,而容修永又是枢密院副使的门生。
元景帝最恨臣子们结党营私,很难不往这方面猜忌。
“儿臣与容玥只是偶然见过几次面罢了,并不熟识。”太子将元景帝的心思猜的一般无二,开口道,“三皇子侧妃正是容侍郎的嫡女,容玥身为三皇子侧妃的亲弟,与姐夫交往亲密了一些也是无妨。”
此话一出,非但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反而让元景帝疑心更重。仔细想想,燕明煊堂堂皇子,当初为何执意要娶还只是个庶女的容清雪,还对她百般呵护,几年来即便无子也不曾纳妾。成亲之后又与岳丈一家极为亲密,与容玥更是形影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