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坛酒孤零零地落在左霄的墓前。
恩怨不了也得了,她们与太乙、与道域人间再没关系了。
第90章 相伴。
战后, 流离失所的凡民在太上法会的主持下陆续回乡。
修道士们帮着凡民重建家园的同时,内心深处充盈着恍惚和茫然。各大宗派损失惨重,尤其是太乙、药王谷、太清宗、佛国四大宗派, 皆失其首。
佛国没有妙法音,没有大乱。药王谷中,虽然说师明净是大乘期的宗师, 可她早无心管顾药王谷, 留下来只是权宜之计。待到一切结束后,她将药方手札留下后, 便拂袖飘然离去,没有任何踪迹在。鬼谷、儒门正道以及紫微宗倒是还有大乘期的宗师主持,可门人凋零甚多, 管顾自己都来不及, 哪里还有闲心留意其它宗派?
恶瘴消退, 天地清明。
乱象仍旧在各宗派之中持续一段时间, 甚至演变成同门间的刀剑相向。或是因当年事懊悔不已, 或是在重建的山门里争一个更利于自身的位置因为在宗中的地位不一,得到的资粮也是不一样的。如果是个不起眼的普通门人,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触摸大乘, 但要是拥有地位, 有无数宝药灌身, 那便不一样了。
太上法会是在各宗要打起来的时候插手的,但是很明显, 问天垣能暂代云流声紫微宗宗主的职务,却不能替她当执令君没有经过太上法会的论道, 问天垣只是大宗师,而不是能执掌道域天下的宗师。不过这么一乱, 也算是有点好处的,众人开始将视线转到太上法会的论道事上,而不是继续内部厮杀。
大乘期的道人们没有现身斗法,执令君之位花落谁家,端是看元婴境界道人的实力。要说实力保存最完整的,其实是佛国。可佛国依然秉持着过去的方略不问世事,不来太上法会竞争。便只余下 太清 、鬼谷、太乙等诸家抉择了。结果毫无悬念,由儒门正道的修士胜出,从此刻到下一回太上法会论道,道域诸人皆听儒门号令。
儒门正道有应如是这么个大乘二重境的宗师坐镇,道人们也算是心服口服。残败的宗派依照儒门的指令将学宫制度在地界中推行……至于宗门本身的概念,逐渐地淡化了。
道域日日在变,可这些消息对深山中的人来说,尤其遥远。
一盏盏灯从黝黑高峻的山峰中升起,明光烁烁,仿佛一条灿烂的星河。
谢寄愁、越昙坐在某座无名山的山顶,仰起头眺望着这一幕。
道域已在她们的心头渐渐地远去了,那些早该凋零的往事不必再去怀想。
谢寄愁转眸,直勾勾地凝视着越昙,银灰色的眼睛澄净得像是雪山之巅的冰湖。
越昙伸出手接住一盏下坠的竹灯,她的手才抚上撑起灯笼的竹篾,就被谢寄愁拉了过来。在听到谢寄愁说了句“小心”时,她轻轻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扎破?”她又不是一个纸人。
可谢寄愁还是将竹灯扫远,她将越昙紧紧地抱在怀中,仰头看着澄明的月色。
良久后,她才说:“元圣将余下的元炁灌到了我的身上,虽然当年借着宝莲散出去不少,可抵达那个境界的时间还是提前很多。”
越昙“嗯”了一声,凝眸注视着谢寄愁。其实在她们抵达这人迹罕至的深山时,谢寄愁便有破开关门的预兆了。她不想跟谢寄愁分开,可自身道行一时半刻想要追上去,实在是很难,只得给她约定元空再见。但谢寄愁不要,她提出双修,如此将两人的道行维持在一线上,就算破开天门,也要同行。
两人相濡以沫、相依为命,倒也没什么可矜持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是她们共同的祈愿。或是为了功行,或是想要成全自己贪欢的欲念,或是要将过去的痛苦宣泄出,在一段日子里,两人在木屋中不出来,总是在抵死缠绵。在那灭顶的快感中紧紧抓住对方,在那几乎要将自己丢失的时刻,更为真切地意识到对方的存在。元神中呼救的声音那样的响亮,唯有一次又一次地回应与安抚,才能将伤疤一点点抹除。
越昙好奇地问:“元空之中有什么呢?”
谢寄愁仔细地想了想,说:“无垠与虚无。”迟疑片刻,她又说,“但我之前身所见,未必是真正的元空。或许只是被元圣截留出的一角。”
越昙说:“那里一定没有岁无忧。”
谢寄愁扬眉笑了起来:“那我们现在多酿点,带到元空去里。”
绵延望不见边际的深山里什么都有,灵巧的猴儿在枝丫上荡来荡去,是最好的引路人。
白日里的时候,越昙、谢寄愁在深山中行走,采些灵草、灵果,偶尔也会在水涧边垂钓至于收获几许就不重要了。到了夜间,躺在门前的卧石上看点缀着苍穹的星辰,没有恶瘴的污染,夜色也透露着一种别样的清心。
月光顺着飞扬的屋脊铺洒,将起伏的枝叶照得通明。
山风拂面,花影斑驳荡漾。
谢寄愁将逐渐滚至边缘的越昙捞起,双眸一瞬不移地凝望着她。
她们不急,她们享受着这份无人打扰的静谧和从容。
山中不记年。
也不知道外间的历书更换了几茬,两个人的功行都到了圆满的时候。
元空或许是极为凄清孤寂的,要不然天道化生的元圣也不会心生向往。
可谢寄愁、越昙不在意,她们早已经失去对繁华的渴望。
浩瀚深邃的元空是不见边际的,无穷无尽的元炁在其中如大浪奔涌,若是自身没有足够的根基,可能会被这股大潮打灭。在进入元空的时候,没有元圣相阻挠,两人心中都升起一种明悟,要在此方落下道名、定下道根、辟开道宫,才算是真正立足。
在奔涌的气意催促下,两人纷纷定落道名。因着气机相连,她们合二为一,道名落下的刹那,自身气机算是真正熔铸到无量元空中,巍峨高邈的道宫凭空拔起,云气浮沉,光芒氤氲而动,璀璨烂漫。在她们的道宫拔升后,混沌幽暗的元空里也起了变化,仿佛横亘在眼前的幽障消失了,一道道璀璨明亮的光芒倏然腾升起,宛如下世觑见的星河。在灿烂的光华中,一座座道宫显化在眼前。只是大多数道宫看似触手可及,实际上犹为遥远,不仅是空间,甚至还有时空上的距离。
距离她们的道宫最近的是一座气机残败的宝殿。
从那衰竭的气机里,越昙、谢寄愁都辨出那方已无主人存在。
内心深处无端地生出一点渴望,两人互相对视,便携手前往那座道宫。
道宫匾额上光芒黯淡,曾经落下的道名陷入混黯中,已瞧不分明。踏入殿中,入眼是广大无垠的天地。而在广大之中,数十尊玉像无序地陈列着。在看到玉像时,谢寄愁的神情微微一变,她握着越昙的手缩紧,寒声道:“这是元圣的道宫,也是我辈以为的‘元空’。这些玉像都是囚牢,原先困着从道域飞升的修士。”明明可以奔向更高的境界,却被元圣横加拦截,以至于身死道消。
“可现在她们的气机都消亡了。”越昙的心也跟着下沉。她猜测是道域的那一战,元圣从她们的身上汲取太多,才会导致真形彻底崩溃。这是元空中诸位大能出手相助了,如果不是她们相助,赢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谢寄愁闷闷地嗯了一声,抬起手朝着下方按去,只听到“咔擦”一声裂响,那落在玉像中的“夺千机”之阵彻底粉碎,可在阵法消亡后,那些玉像也难以维持,纷纷化作齑粉飘散。倒是有一尊犹为顽强,只布着蛛网般纵横的裂痕,谢寄愁走过去的时候,它还微微地晃动着。“这是我前身的寄寓之所。”谢寄愁抬起手指一点,便见一道神光穿透玉像,让它也重归天地间,从而了尽因果。
“一线生机恒在。”谢寄愁扭头看越昙,“元圣将道人们都拘束在玉像中,靠着夺杀的阵法消耗、汲取众人的力量。她是天道化生,所知所有比我们都多,按理说,我也该是玉像中消亡的一员。可偏偏在某一日,我被一股来自莫名的力量轻轻一推,便从玉像中出来了,堕入道域轮回之中。”
越昙若有所思道:“许是天道中有元圣化生,天机相应,要与之抗衡。”
谢寄愁道了声:“或许吧。”这座道宫空空落落,除了玉像外就无其它存在了,只留下了一种空茫无垠的寥落之感。两个人没在里头留多久,在踏出道宫的时候,两人身上俱是涌动着一股灵光,对元空中这座无主的道宫迸发出强烈的斥意。元炁激荡,无形的浪潮打向了道宫。无主之地,残余的道法痕迹哪能与元空中激荡的元炁对抗?不到一息,这座道宫便从元空之中彻底消失。
越昙微微地吐出一口浊气。
元圣在此间遗留的道宫消失,一切总算是尘埃落定。
她牵住谢寄愁的手,与她并肩,慢慢地回到她们的道宫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