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同门面色骤然变得惨白,进入瘴雾九死一生。可要是留在城中,仍旧逃不开死亡的结局。她们在法坛崩溃后能够保持仙城不陷落,靠得全都是同道的牺牲啊!一次又一次的死别,她宁愿死去的是她自己!

“我们如今的局面是庄师姐带来的,怎么能让她的苦心被辜负?眼下城中暂时安定,是我过去的好时机。”白衣道人洒脱一笑,面对生死犹为坦然。她不准备再多言,朝着同门一拜,便化作一道犀利的剑光冲向城外。

恶瘴之中,阴魔无形无质,会在不知不觉中侵入她的识海,将她神智夺走;而有形的鬼怪伴随着成群结队的尸骸在行走,将一身可憎的魔瘟带向一个又一个地方。白衣道人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她不跟怪物纠缠,宁愿是受点伤也要向外冲去只要在死前将消息带回太乙,请太乙援兵到来,就不算白来。

可恶瘴何其危险?她先前经历的魔瘟与此刻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不过冲出数里地,她的神思便开始恍惚,俨然是阴魔侵入识海,她怕阴魔改变她的意识,不得不放慢脚步、分出心神来驱逐阴魔,可这么一来,鬼怪也跟了上来。它们从没停止过互相吞噬的行为,在与道人的斗战中,也在学习模仿,不多时便形成一尊元婴期的鬼怪。

白衣道人心神俱颤,暗道一声不好,抬起头看着阴暗的天色,心中笼罩着一种强烈的绝望。在瘴雾中,想要一线光明似乎都成了不可能的事!

就在她即将被鬼怪吞噬时,一道雷霆轰然劈落,顷刻间便将鬼怪碾成细碎的齑粉。

白衣道人绝处逢生,心中惊喜自不待言。能一出手便消灭鬼怪的,且以雷霆妙法行事,难道是太清宗的道友?她眼中猛然闪动一股亮光,直勾勾地看着瘴雾前方。

可她没看见太清宗人影,只看到一道浑浊阴惨的长河当头打来,她一个恍惚,仿佛也被卷入大浪中,脸色刷的变白。

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周边的鬼怪一个不剩,那条浩浩荡荡的黄泉却始终悬浮在上方,将天衬得越发诡谲阴森。

白衣道人心冷如冰,她屏住呼吸,慢慢地抬起头来,终于看到瘴雾中走出来的两道身影。红衣飞扬,是如火如血的凄烈;而另一人白发如雪,一身至明至净的水蓝色襦裙,还着了件渐变的淡蓝色披风,正一点点地靠近她。白衣道人直勾勾地看着她们,原本死寂的心不知为何狂跳起来,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耳畔嗡嗡作响。良久后,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大师姐、越师妹。”

幽川脱落后,谢寄愁是万恶之鬼首的消息已经传开,她该逃的,该在危机降临的时候快速地离开,可看着两道熟悉的身影,她怎么也挪不开脚步。时光像是往前拨了十多年,太乙没有支离破碎,而谢寄愁依旧是她们的大师姐,笑说着在下一回太上法会到时会为太乙取得执令君之位。

谢寄愁没有理会白衣道人,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越昙的身上。原先想着前往白藏城师明净那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很不妥当。当初师明净愿意帮忙,是看在越昙的脸上。而现在她将幽川释放出来了,她是万恶的罪魁,师明净怎么会站在她们这一边?这天底下最适合她存身的是人人不敢行的恶瘴。幽川落下,可她仍旧是鬼身,修的仍然是鬼道,游荡在荒野的恶鬼都将她当成同类。

可她不能,她并非一个人独行,越昙还在她的身边。

“前面有座孤城,许是有人幸存。”越昙说了这么一句话,她便不顾身地在恶瘴中找寻生人的痕迹。道人被侵夺后化作鬼怪,而被魔瘟感染的凡民则是变多行尸,不管生前是如何庇护守卫着亲眷,死后都互相撕扯血肉、无情地吞噬对方,死状凄惨,令人心生悲凉。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幽川堕。

她自解慈悲那处继承渡世愿力,可最终没能像解慈悲那样舍身,而是成了诸恶之一。

“我已经看见那座城池了。”越昙扯了扯谢寄愁的袖子,她的眸中满怀担忧。从太乙道场出来后,大师姐就不怎么说话了,她总是面貌空茫地看着前方,像是被剥离一切的情绪。她们明明相伴而行,可有时候又感觉彼此间距离甚是遥远,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谢寄愁嗯了一声,她朝着越昙露出一抹很勉强的笑,牵住越昙的手,脚步越来越急。黄泉法相滚动,吞噬着恶瘴中的鬼怪当作自身的资粮。鬼怪能互相吞噬以成全自身大道,她身为鬼主自然也可以做到。

越昙抿了抿唇,视线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她的一生是不幸的,别人都说天道眷顾她,可最后留下来的都是生离死别和惨痛。她想到神色莫名的左霄,想到错愕不甘的商红药,想到没了自己脸容的越兰泽……她没能够看破一切,斩灭妄想。她生出的是一种极为强烈的不舍,她不能再失去了大师姐了。

星光垂落在周身,骤然飙飞的剑芒宛如星蝶展翼,无量明光朝着前方轰击,所到之处,阴魔鬼怪一丝不存,连昏暗的天地间都迎来一股璀璨的明光。

白衣道人眼看着谢寄愁、越昙与她一擦肩,她恍惚良久,架起了剑光跌跌撞撞地跟在两人的身后,她认出来了,她们去的是孤城方向。以她之力根本无法闯出恶瘴,她此刻选择一场豪赌,赌谢寄愁、越昙人性不失。她们最憧憬崇拜的大师姐怎么可能会陷落!

孤寂的城墙在谢寄愁和越昙的视野中逐渐变得清晰,墙砖上留下的剑痕血迹诉说着这处所经的大战过去其实也没多久。谢寄愁银灰色的眼眸荡开一圈圈的涟漪,她的眼皮子一跳,与越昙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封神禁律!”

难怪这座孤城能够在法坛破碎后矗立在恶瘴中,封神禁律是个封印咒术,封不了恶瘴,但是能够将内部封住,同样能够与外隔绝。“是谁驻守的?”谢寄愁终于抬眼看后方蹒跚着跟来的白衣道人,寒声询问。

白衣道人轻声道:“是庄无别师姐。”她看着谢寄愁、越昙的神色,猜测她们已经知晓,可仍旧是补充了一句,“在左长老衣冠入落仙陵后,庄师姐便自请来此地镇守,她偷偷修行了封神禁律。”谁也没想到,这咒术会在某一时刻挽救一座城。

庄无别三个字像是一支利箭扎入越昙的心中,她的唇角耷拉着,怎么都笑不起来了。她是长老的真传,在她还没被长老捡回时候就已经拜入长老门下了。原先在宗派中,坐镇长老那一脉的山峰,教授师妹们龙虎玄经,可在那件事情后,她便离开太乙。庄无别没有像方倦之那样怨恨她,可也没有原谅她。

谢寄愁又问:“城中还有多少太乙修士?”

白衣道人垂眸,轻轻说:“算上我一共三人。”封神禁律是禁术,可要为孤城抵挡恶瘴,还是有些困难的。庄师姐留下手书,她们在禁咒出现缺漏后,按照手书上的记载,一个个拿命去献祭。眼下封神禁律堪堪稳定,可她不知道能支撑多久,所以想着回到太乙去请救兵。

越昙的心被一只手紧紧攫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看着白衣道人,神色悲哀:“太乙自顾无暇,就算要救,也只会救法坛濒临破碎的仙城。她们不会来了。”深入恶瘴中得牺牲多少修士?区区孤城哪里比得上幸存的仙城?当厄运降临,每时每刻都要做出取舍,就算是错了,也无法回头,只能继续走下去。

白衣道人闻言如遭雷击,她想到丧生的同门、想到无辜的民众,那压抑许久的悲伤愤慨上涌,不由得泪如雨下。她朝着谢寄愁二人一跪:“大师姐、小师妹,请你们出手相助!”

第79章 那我们一起呢?

白衣道人不知道等待她们的是怎么样的未来, 太乙无暇来救,到了大乘期的谢寄愁和越昙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至于解决一时之困后, 又会怎么样呢?如何将孤城中的生民尽数带出呢?她不知道,也来不及去仔细想。这是诸多同门用性命保下来的城池,她不希望一切都是无用功。

膝盖仿佛被轻盈的云朵托起, 白衣道人的额头尚未点地, 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了起来。她抬起头,恍惚地看着谢寄愁和越昙, 过往的场景一一在眼前浮现。在一股沉寂中,她的心中开始打鼓,在遭遇种种后, 她们还会站在太乙这边吗?

“你知道封神禁律为什么是禁术吗?”谢寄愁忽然问道, 她注视着白衣道人, 轻笑了一声, 继续道, “照目前来看,它只是一种很厉害的封印咒术,是吗?”

白衣道人恪守宗中规矩, 不曾去修持禁术, 更不会去了解咒术。她知道大师姐当初靠它封印天涧, 如今庄师姐又借此术锁住仙城,暂时将危险隔绝。“它、它有什么问题吗?”白衣道人口干舌燥, 心跳如雷。

越昙也转眸看着谢寄愁,她对封神禁律的了解也不多, 当初在天涧的时候,谢寄愁只教了她一部分。

谢寄愁垂眸道:“这是一种夺杀生机的献祭之术, 极难修持成功。一开始献祭的是自我,紧接着便是其余生灵。你看,这座被封神禁律笼罩的城里,吞噬了庄无别后,不也开始吞噬你们了吗?等到你们消失后,为了维持阵力,它会吞食整座城的生灵,直到这里变成一片绝地。”

天涧之中无物可吞,而且禁术是与真一镇魔诀相连,并未完成的禁术,而此地却又不一样了。“打破真一镇魔诀会让城池顷刻间便被魔瘟吞没,人人都化作行尸走肉。而留有禁术,每个人都是潜在的祭品,你说,我们要怎么救你?”

白衣道人闻言面色煞白,精神很是恍惚。她喃喃自语道:“庄师姐她没提。”

谢寄愁道:“因为她不知道。或者她知情,但是别无选择。因为禁咒发动需要时间,如果仙城在这个时候获救,那就不算白做。”如果一切都失败了,那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

白衣道人茫然地看着谢寄愁,她的心被北风吹着,像是彻底地坠入冰窟中。她祈求似的询问:“难道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越昙心中不忍,孤城兀自矗立在恶瘴中,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被阻绝,将全城生民带出、保住她们不被魔瘟侵袭,根本就不现实。可留在原地又能有什么后路呢?恶瘴难以逼退,她们能做的唯有将围绕着孤城行动的鬼物杀死。

在与白衣道人说话的时候,越昙周身的一点星芒旋转,宛如白练般旋着孤城,她又道:“除非有道器进入此间,将城中生民接走。”各宗道器是附和各宗派的根性,像紫微宗便是推演重器,而太乙的道器是杀戮之物,它能杀未必能救。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们被吞没吗?”白衣道人心中被绝望的情绪笼罩,她眼角泛着红,这样的结局她实在是难以接受。修道为救世,为斩人间不平事,可纵然到了元婴期,面对灾劫时,她依然有种无能为力的哀伤和悲愤。幽川怎么会落下?又要怎么重新镇压?

谢寄愁淡淡道:“各大宗派不会放任幽川在道域扫荡的,或许她们会想出办法来。”她收回落在白衣道人身上的目光,又说,“我们会暂时留在此处。”将附近的鬼怪斩杀后,孤城面对的压力小,而封神禁律对祭品的吞噬会减缓几分。她们的举措治标不治本,可已经是她们能做的极限了。

白衣道人定了定心神,将无边的惶恐收起。眼下的情况至少不会比过去坏了,她朝着谢寄愁、越昙二人一拱手,很郑重地道了一声“谢谢”。

谢寄愁、越昙微微一颔首,也没跟着白衣道人进城,而是绕着孤城旋转一圈,将鬼怪一一斩去。黄泉地狱变法相向外铺陈,鬼气森然,这像是一种警告,那生出些智识的鬼物感知到鬼主在此,为避免被吞食的命运,纷纷避开此处,而是前往其它地方游荡。

太乙宗中。

及时赶回的边玉沉将地气重新恢复,虽然减缓法坛崩毁,可很难阻止恶瘴的扩张。殿中,一幅舆图悬挂着,上头点点光芒逸动,仿佛星光。在接近太乙道场的方向,光芒几乎灭尽,只留下零星一点,仿若风中火烛,随时都要熄灭了。

“掌教,那座孤城”长老面露迟疑之色,太乙要比其余宗派艰难些,因为宗门内部是“虚”的,如果外间有各大法坛拱卫,宗中便不用留有驻守的人。可在诸多法坛崩溃后,太乙宗同样是暴露在恶瘴中,只靠山门大阵苦苦支撑。

边玉沉眼睫颤了颤,她哑声道:“已经没有足够的人手可以派遣出了。”门中修士功行有限,面对恶瘴接二连三的侵袭,恐怕也拖延不了多久。起初准备给凡民用的药,看来很快就要用在宗中修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