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明净一拂袖:“身死道消了。”

“不可能!”素寒声脱口道, 晴天霹雳在耳畔响起,震得她耳畔嗡嗡作响。她脸上血色褪尽, 惊慌失措地看着师明净,想要听她的否认。

“师……师明净。”何首乌半点都不信师明净的话, 在她的眼里,药王谷未来最重要。当初师明净甩下药王谷离开后,她便不再将师明净当作师姐来看了。“她们在哪里?你救下她们了?”

师明净一脸漠然:“我救她们做什么?”

何首乌狐疑说:“那你为何要出手?”

师明净看着她,不咸不淡道:“难道要看着你们将白藏城周边山林打得粉碎吗?山中多果实草药,是凡人所需求之物,不能毁坏。”

何首乌又说:“是吗?”

师明净脸上掠过一抹不耐烦之色,她笼着双手道:“不信的话,你搜就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何首乌就算真想搜,也不能直接表露出来。她朝着师明净道,“不日后,太上法会的使者会到来。此事毕竟关乎道域生死存亡,望你不要一步踏错。”

师明净讥诮道:“太上法会?我应当心生畏惧吗?”她若是元婴期修为,太上法会可强行将她执拿,可她如今大乘修为,太上法会是不可能以刑罚加她之身的,还得维持面上的客气。毕竟大乘宗师交恶,对道域有弊无利。

这回来虽是见到师明净,可何首乌一行人仍旧算得上碰了个硬钉子,毕竟师明净没给她们答案,就像先前隐瞒鬼主的去处一样。

何首乌心思沉重,她瞥了眼心神恍惚的素寒声,不满道:“你之小友固然可惜,可大事紧要。”

素寒声一怔,拧眉道:“所以不救她了吗?”

何首乌垂着眼:“能救便救,不能就算了。”从目前来看,越昙对她们并没有善意。

无名山谷,四处奇花异草,一眼望不见踪迹。谢寄愁从入定中醒来,见越昙仍旧合眼躺在花床上,不由心中一刺。

她没去挪动越昙,而是独自在谷中转悠,她需要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行走数十丈,她听见如涛声般的响动,连成一片,好似万马奔腾、雷电轰轰。一仰首,忽见瀑布飞流悬挂眼前,如银河倒泻。附近尚能辨得出行迹,至于水边则是烟雾团团,四处溟濛。

谢寄愁向前走了几步,眼前瀑布飞流并着轰鸣声一道消失,眼前是连绵的挺峭高拔的山峰,峰尖在云雾中时隐时现。

随着她脚步的移动,景致变幻不定,谢寄愁猜测此间,非是实地。若是虚处,想离开也是麻烦。谢寄愁蹙了蹙眉,转身往回走。等回到最初之地时,她看到师明净的身影出现。

师明净替越昙施针,她猜到谢寄愁的困惑,也没抬头,只说道:“这里是壶天法境,号曰一壶春。”

谢寄愁“嗯”了一声,猜测成真。她们如今果真在法器的小天地中,故而所见俱是变幻不定。一壶春中药香阵阵,灵炁比之外界更为浓醇,待越昙来说,是个极好的休养之地。

师明净道:“药王谷来人了,恐怕不久后太上法会也来询问踪迹。我进出壶天法境会有痕迹,接下去不来了。”

谢寄愁拧眉:“那”

师明净知道她要问什么,她抿了抿唇道:“她身上的圣人蛊胜过一切宝药,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全看她自己。”

她虽能妙手回春,可是没办法医治越昙的心病。是重焕生机还是凋零,看命数吧。

谢寄愁心有不甘,可到底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师明净走后,她便守在越昙的身侧,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她知道活着无法甩开那如影随形的痛苦,可她自私,她仍旧想要师妹好好地活过。而不是陷入浑噩疯狂中。

壶天法境中,也比照外界天地有日升日落。次日黄昏,谢寄愁才在树梢上挂了萤火虫灯,便见越昙的眼睫动了动。

茫茫的萤火映照着迷离的夜色,那微小的动静消失得很快,仿若幻觉。谢寄愁快步走向越昙,半跪在她的跟前。她握住越昙冰寒的手,凑在唇边亲了亲,她低喃道:“昙儿,我在你身边。”

许是听见谢寄愁的低喃,越昙眉头紧紧蹙起,在梦境中挣扎起来。数息后,她惊呼了一声“师姐”,猛然坐起身。她的眼睛还未彻底睁开,便已经循着谢寄愁的气息,环抱着她的腰,埋在她的怀中颤抖。

谢寄愁心疼至极,她抚摸着越昙的脊背,柔声地安抚。良久后,越昙才从惊惧中脱出。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寄愁。

那些被她压制着的画面一个接一个浮现,先前不去深想的事情,也荡动着,逼得她不得不去面对。谢寄愁抬手拂去她的泪,而她也抬起手来回抚摸着谢寄愁的面颊。

那诡异的纹路已经消失,谢寄愁肌肤净白如雪。可越昙没有忘,她没法再去遗忘。

她想到天泽山的黄泉法相,她想到了刺向边玉沉的一剑,她想到了一路走来的怪相,她的眼泪扑簌簌落,根本擦不干。她问:“怎么会这样?”

谢寄愁一颗心沉入谷底,浑浑噩噩不闻不问其实也有一点好,只要不直面她鬼主的身份,便会少去一些痛苦。谢寄愁抿了抿唇,她故作不解,扬眉笑道:“昙儿,我已经无事了。”

越昙摇头,她推开谢寄愁,跌回到花床中。她掩面哭泣道:“剑断了。”哪里是怕太乙知晓,是根本回不去了。师姐从幽川中走出来,付出了莫大的代价。她是鬼主,她跟过去截然不同了,而这些都是她害的。

谢寄愁跪坐在越昙跟前,她扶住越昙的双肩,说:“我眼下修行的功法不用剑。”

越昙:“不一样,一切都不一样了。”不是不回太乙,是回不去太乙,只能够亡命天涯。

谢寄愁叹气,她张了张嘴:“昙儿,我”她编不出一个合理的谎言,而越昙恐怕也不信她的话。谢寄愁只能沉默着,重新将越昙拉入怀中。

“为什么?为什么?”越昙的脑子一片浑噩,她接连不断地询问,她说不清楚自己想要找寻什么,可却又执着地等待一个答案。

谢寄愁可以佯装不懂,可越昙声泪俱下,周身旋绕着无尽的彷徨惊惧。

假象不足以令人信服,但真相却是一柄伤人的刀,只会雪上加霜。

能不说吗?可不说的话,越昙又会怎么去想?她在那片魔障中是不是越陷越深?

谢寄愁无可奈何,她道:“在沉入幽川中,我转修《鬼功录》,形骸已毁。”

话音落下,怀中的越昙忽地没了动静,谢寄愁知道越昙在听,她再度诉说天涧的真相,想要借机洗去越昙心念中深深扎根的假象。

可越昙的思绪嗡一声炸开了,她在谢寄愁娓娓的诉说中,只听见一句:“我以法身镇压幽川,我在何处,幽川就在何处。”

根本不需要谢寄愁提起,她就能想起千年前解慈悲的肉.身佛国。这是大功德、大慈悲,可也是大不幸,承载幽川要忍受何其剧烈的痛苦?明明是道域的功臣,还要被道域各宗派的道人截杀。为什么啊?因为师姐跟她这个罪人在一起吗?

谢寄愁眼皮子一跳,她晃了晃宛如玉雕般不动弹的越昙,道:“昙儿?”

越昙泪眼模糊,良久后,她才说:“为什么不是我?”

如果当初留在天涧当阵眼的是她,那么是不是就没有那样多的痛苦?师姐仍旧是太乙首席,她不用面对各种各样的追杀。

方倦之她们说得没错,圣人蛊的宿主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不祥。

“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做?师姐,你扔下我吧。都是我不好。”越昙的情绪陡然间变得激昂起来,彻底陷入魔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