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来来回回的道人们各有团伙,围山的、闯山的打得不可开交。谢寄愁陡然现身,便见数道绚烂的光华朝着她的面门袭来,正是飞梭之流的法器。谢寄愁冷冷笑了一声,一拂袖将法器拍碎。她大步地向着前方走去,一身气机如飓风中的狂浪奔涌而出,浩浩荡荡,充斥山野。

“元婴真君?”被排荡的法力击飞的道人面色悚然,脱口而出。

“恐怕未必是。”真正元婴道行的修士一脸慎重,警惕地看着谢寄愁、越昙二人。

在那灭顶的威压下,金丹境界的道人根本立不住脚跟,想要强行迫近的,只听得一连串的骨裂声,最后宛如一滩烂泥委在地面。

法力如海,道人们俱是风中飘摇的孤舟。倏然间,一道淡金色的光芒浮现,却是一页书册飞起,悬在半空中承载了这股沛然莫测的力量。那道人原本不起眼,可在金芒浮现时,她那平凡的面容忽地像是春葩秋月,煞是光彩照人。

道人玉簪束发,一身紫白相间的斜襟衫裙,罩着一件宽袖纱衣,腰间缀着美玉。可最为夺目的是那一只紫金色的酒壶。谢寄愁的视线从道人的脸,慢慢转移到她左手中托着的一本书卷上。她轻笑一声,冷冰冰道:“儒门正道,酒无缺。”

“正是无缺。”酒无缺朝着谢寄愁打了个稽首,又道,“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谢寄愁没说话,她转身凝视着越昙,生怕她情绪出现问题。酒无缺同样是越昙在历练中认识的道友。两人因酒相识,越昙还拜托她祭炼了一只碧筒盏送给酒无缺。在太乙困顿的十八年,酒无缺没有折辱越昙,可也没有替她说一句话,只是视而不见。

越昙眨了眨眼,她认得酒无缺,但面上没什么情绪,也不曾打断止干戈。

酒无缺又说:“依照道友的道行恐怕用不着徊水玉精,道友是退而求其次才来找寻它么?若是如此,道友可说出自己所求,万一某能帮上忙呢?”她也看见了谢寄愁身边的越昙,但气机被法器遮掩,根本辨认不清。

谢寄愁讥讽一笑,只吐出一个字:“滚。”不说她必须要徊水玉精,就算她用不着她也不会让这种人得逞!她何止看到酒无缺?她还看到藏身在后方的太清宗道人。祝灵余是么?她便是如此对待师妹对她的活命之恩的吗?

“那人是元婴三重境吗?”祝灵余只有金丹修为,没敢向前靠。她扭头看着钟景,心中悚然生寒。

钟景面色笼罩着寒霜,她取出通讯法符朝宗中送了消息。做完后才抬头看向前方,寒声说:“不止。那张红白面具”

祝灵余问:“有什么奇怪的吗?”街上随处可见那种红白雕饰的漆彩面具。

钟景没再说话,因为天翻地覆的震荡已然传出,半空中一页承载异力的金册被彻底撕裂,化作金屑随风飘零!

第33章 可她不要回太乙。

大乘期修士动起手来, 必定惊天动地,开山裂石。在谢寄愁出手的刹那,酒无缺便高喝一声“退”, 她手中的书卷翻动,一枚枚墨字从纸间飘出。可“诛”不了更高修为的人,就算是“困”字, 那也是一个顷刻便破碎的囚牢, 几乎没有半点拖延作用。

谢寄愁的袖袍在风中拂动,她冷眼看着逐渐围上来的元婴道人。她身上负伤,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分神镇压幽川,避免恶气借机反噬,故而使得那几个道人有纠缠的机会, 而不是一个照面便彻底退败。不过也无妨, 徊水玉精只能是她的。

“师姐。”越昙的声音很小, 小到只有她和谢寄愁两个人才能听见。她能感知到元婴道人们身上的浓郁杀意, 心中略有些不安。她很困惑地看着谢寄愁的手, 却始终不见她将“旦暮遇”拔出。剑难道不在了吗?为什么师姐不用剑?越昙很迷茫,可没在这个时候询问,她也不想要谢寄愁分心。

墨字伴随着剑芒、法器在半空中飞旋, 光芒灿烂, 气机腾腾。谢寄愁垂着眼睫, 将玄功一运转,立马催动归藏八字诀。天乾有变, 仿佛一个巨大的、无边无尽的布兜罩住天幕,一缕缕天际垂落的光都被吸摄, 只余下令人心中惊惧的幽暗。而在这幽暗中,一道轰隆的雷鸣声, 却是雷霆撕裂幽沉的黑,紫电迸射,如龙蛇狂舞,尽数涌向前方阻道的元婴道人。

钟景眼皮子一跳,大惊失色道:“怎么会是雷法?”太清一脉专修诛魔雷法,要知道恶气恶瘴是天底下最为污浊之物,与天雷处于两个极端。雷法诛魔功效极强,但眼前这个她认为是鬼主的人不仅无惧雷霆,甚至在功法运转间催动气机磅礴的神雷!难不成是她认错了?在彷徨间,那销蚀血肉的风无声地吹来,护体宝光犹如琉璃破碎,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动。“风行之咒。”钟景又道,她的头皮发麻,猜测此人到底是鬼谷还是紫微宗出身。交手间哪能由得她分神?狰狞的可撕裂天地的紫光中,钟景的脸色变得青青白白,她的法剑上传出铛一声,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道友,小心!”酒无缺高喝一声,她一旋身想要去拉拽钟景,可已是来不及。雷霆爆裂声,风如寒刀,顷刻间便冲破护体宝光,将法袍撕出几道细碎的口。前方奔涌的灵力像飓风中的狂浪,她手中书册快速翻动着,泼洒出的字迹几乎模糊成一条墨色的长河。砰砰砰,震动声接连不断。虽然将凌厉的攻势消解几分,可酒无缺仍旧遭遇到反冲。每一声响,她便往后跌退一步,每退一步,脚印便深一寸。等到交手几招后,她两条腿仿佛陷入泥潭中。无处可退,无路可退,只能听到咔擦一道骨裂声,鲜血从她的唇角溢出。

“还不退么?”谢寄愁的声音低沉阴冷,一缕天光从云隙间泼洒而出,照落在山石上,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幻境。一股玄妙的气机伴随着浅淡的清香从石缝中溢出,俨然是徊水玉精即将诞生。谢寄愁逐渐失去与人周旋的耐心,若对方再不知好歹,那就休怪她杀人!

在场的元婴道人面面相觑,在谢寄愁的身上一股恐怖的力量奔涌,但是更人心惊胆战的,是那股潜藏着的力量,她好似在压抑着什么。等到不压制的那刻,会有更可怕的东西冲出。从一个大宗师手中抢到徊水玉精的可能有多少?在一个动了杀机的大宗师跟前,留下性命的机会有多少?几度斟酌后,散修出身的元婴道人朝着谢寄愁一拜,旋即带着自己的人转身离去。

不远处,祝灵余在谢寄愁停手的间隙,掠到钟景的身侧将她扶起。她拧眉看着前方石缝的变化,心中急得不行。她小声道:“已经传讯回宗门了,阿娘她们会来吗?”想对付一个大宗师,就需要另外一个大宗师出面。可她看重徊水玉精,阿娘或许觉得不值一提,未必会因此事而动身。

钟景咳出一口血,她按住祝灵余,生怕她一时冲动。那人没什么杀意,或许是她因那张面具生出偏见,认错人了?

酒无缺看着原本一道动手的元婴道人后退,长叹一口气。在身上那股沛然莫测的压制力消失后,她将双腿拔了出来。她凝视着谢寄愁,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请求的话语都被她咽了回去,只是道:“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宗中小辈金丹受损,她本来因道域诸事心烦,想着借此机会取药顺便散散心,哪知会有大宗师横空出世,来抢夺徊水玉精。

谢寄愁根本不理会酒无缺,她时刻关注着越昙的神思,见她的视线在酒无缺身上只停留刹那,且面色漠然,似乎没有被勾起闲愁,这才安了心。她抬眸注视着那片奇异的岩石,等到徊水玉精发动的时候,袖中一只玉盒飞出,将流出来的徊水玉精承住。徊水玉精三年只出现一刻,且流速很是缓慢,未必能够装满玉盒。

浓郁的灵机从徊水玉精上散开,尚未远离的人闻着那股令人醒神的清冽灵气,顿时意动。可碍于立在一旁的谢寄愁,始终不敢动手。

约莫过了半刻钟,轰然一声大响传出。一道雷霆环绕的法相浩浩荡荡地铺展开,天穹跃动着无数紫色的雷霆,瑰丽而又冶艳,像是天道浓墨重彩的一笔。随着雷云聚合,雷霆如蛇如龙在飘渺的紫雾中窜动,逐渐地向着下方压来,与山巅彻底交融。谢寄愁眉头紧皱起,口中吐出四个字:“神霄真雷。”

“是神霄真雷。”祝灵余也说,她仰头看着天幕喜出望外。原本干看着陌生人取走徊水玉精,她心中急切得很,要不是钟景拽着她,她保不准冲上前去。可现在不一样了!她高声道,“阿娘,徊水玉精要消失了,快!”

来的人是太清宗长老钟若存。钟景传回来的消息说是有个疑似鬼主的大宗师现身,太清宗中大惊,哪能放着不管?钟若存内心担忧祝灵余、钟景的安危,便先一步动身。在祝灵余呼喊后,雷霆中一道飘渺的身影自虚入实。钟若存没管徊水玉精,一拂袖将祝灵余、钟景扫到安全的地方,才居高临下地望着谢寄愁,客气道:“足下是?”

谢寄愁冷声道:“怎么?太清宗要圈下玉京山,不许旁人往来取徊水玉精了吗?”

钟若存呵呵一笑:“道友这是哪里话。只是宗中小辈在此,钟某路过此处,想顺便接她们回去罢了。”紫微宗、药王谷之人都有与鬼主交手,可没有谁看破她的定形,要说捕捉她身上的森然鬼气,却也难,恐怕唯有出手的时候才能辨认。钟若存的视线转移到徊水玉精上,她斟酌片刻,袖中也荡出一只玉盒来,要去承接那汩汩流淌的徊水玉精。

谢寄愁眼中戾气浮动,哪会不知是对方刻意逼她出手,好看透她的跟脚来历。谢寄愁毫不犹豫地打出一道法力,将钟若存的玉盒荡开。钟若存抬手,雷霆游走。她微微一笑道:“徊水玉精人人皆可得,道友独占是什么道理?”雷霆与谢寄愁打出的法力交接,刺啦一声急响在众人耳畔回荡。钟若存见装仍觉得不够,她眸光微沉,将法力一放,朝着谢寄愁的玉盒抓去。

不分个高下恐怕对方不会罢休了!谢寄愁心中怒意更甚,她将越昙掩在身后,将法诀一起,便见水汽凝聚成浩瀚的无边无际的汪洋。坎水、震雷、兑泽同时催动,金木水三股气机交汇,霎时间形成一道凶威赫赫的雷河,朝着钟若存狂涌。

“神通以五行八卦为基,附和紫微宗、药王谷的描述。紫微宗中没这般人物,而近来鬼谷也否认此等可能。这人就是从天涧中出来的鬼主,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功法没有至阴至邪。”钟若存脸色微微一变,对谢寄愁身份已有数。

谢寄愁朝着钟若存冷冷一笑:“钟真人可满意你所见?”徊水玉精已到最后时刻,她全然不惧钟若存,慢条斯理地催动玉盒承接最后一点徊水玉精,并将它收入袖中。

钟若存寒着脸看谢寄愁,视线又偏移到始终被谢寄愁藏在身后的越昙身上。她忽地出声道:“越?*? 道友,边掌教很是挂念你。”

祝灵余被钟若存护在后方,清晰地听见她的声音。她蓦地往前走了两步,喜出望外道:“阿娘说的是真?那人是越姐姐?!”

越昙的心绪一直在谢寄愁身上,能看到与谢寄愁过招的酒无缺,可却没有分心去看藏在后头的祝灵余。此刻祝灵余的声音传入耳中,她的面色倏然一白,眼神中也浮动着惊恐与慌张。过去被祝灵余欺骗的场景再度浮现,那种从云端坠向无间的恐怖,她不想经历第二回。她现在跟在师姐身后是在云间,那之后呢?会不会跟过去一样凄惨?极坏的念头升起,越昙无法自己消解。她的身躯颤抖着,好似秋风中的一片枯叶。她往后退了一步,可没能离开,就被拢入一个温柔坚定的怀抱中。

“昙儿,不要怕。”谢寄愁柔声道。

越昙贴着谢寄愁,一颗心被惊惧紧紧地攫住。她微仰着头,泪眼朦胧地看谢寄愁,使劲地摇头。她有错,她有罪,可她不要回太乙,她不想再去禁法崖。

第34章 请以大局为重。

祝灵余死死地盯着前方的两个人, 她只看到越昙在那陌生人的怀中因惊惧而颤抖,看起来害怕至极!祝灵余面上喜色彻底消失,心中恼怒和厌恶如潮水上涌。她怒声道:“恶鬼!你放开越姐姐!”有钟若存在, 她自恃有靠山,袖中一道还白芒闪过,却是一只玲珑可爱的小貂飙飞而出, 朝着谢寄愁使出雷霆疾电爪。

“师妹, 住手!”钟景厉声道。

钟若存也皱着眉,很不赞同地瞥了祝灵余一眼。

想要一只小雪貂能偷袭得手, 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谢寄愁理也没理那袭来的雪团子,她很寻常地一拂袖,便将小雪貂荡飞。充斥着杀机的眼神从祝灵余身上拐了一圈, 最终落在钟若存的身上。太清宗已得到消息, 她不信只有钟若存一个人来。若是其它人也赶到玉京山, 事情就棘手了。思忖片刻, 谢寄愁道:“钟真人到过山脚下的城镇了吗?”

“什么意思?”钟若存心一沉, 警惕地望着谢寄愁。

谢寄愁微微一笑道:“只是有份大礼,想邀请诸位接受。”看钟若存神色大变,她又慢悠悠地开口, “我见人世多愁苦, 便好心地替城镇中断灭烦恼, 最后无惧无畏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