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真一镇魔诀失效了,那为什么天涧已被镇压?”质问的声音传入耳中,越昙一抬头就看到同门冷冷的笑。

“我”越昙只说了一个我字,便没有继续了。她能说什么呢?说是“封神禁律”吗?可这是太乙宗的禁术,是献祭式的恶咒,但凡修持此法者皆会被逐出宗门。大师姐已经身沉幽川了,她难道要让大师姐也失了身后名吗?万一大师姐侥幸能回来呢?越昙仰头看边玉沉,凄然地喊道,“师尊,我没有要害她们。”

可边玉沉的视线已经从越昙的身上挪走,她那双冷冽的眼中浮现失望和疲倦之色。她淡淡地朝着次徒方倦之吩咐道:“先将越昙押到院中,待执令君抵达,再做审问。”

她口中的执令君是紫微宗宗主云流声。执令君由太上法会中论战胜者担任,每一百二十年一轮转,掌管道域天地,是各宗派名义上的盟主。

方倦之应了声“是”。

边玉沉最后看了两具金棺一眼,转身离开。她一走,原本沉寂下来的人群重新变得躁动,一双双眼望向越昙,裹挟着强烈的仇恨。

越昙心中生寒,不由自主地往后跌退一步。往日见她时挂满笑容的同门们都变了,此刻形容冷漠,要摇晃的树影里变得迷离昏暗,好似飘动的鬼魅。越昙看着朝着她走来的方倦之,露出很难看的神色,她喃喃道:“二师姐,我”

“你对得起左长老吗?”

“你对得起大师姐吗?”

“她们是不是你杀的?”

方倦之大声质问。

“不是,我没有!”越昙大声地替自己辩驳,在天涧被各宗派弟子撞破之后,她便已经解释过了,她们都被邪魔所侵,已经不是正身了。她知道各宗同道心中痛苦,她何尝不是呢?她眼睁睁地看着长老陷落、看着大师姐使用禁术后形销骨立的身影,最后无力地看着她落向幽川。她什么都抓不住,仿佛一切都是她指尖流逝的人。

“要不是左长老将你捡回宗门,你早就冻死在雪地里了。”

“大师姐对你那样好,她只修剑术。可为了替你祭炼盛放存零食的储物袋,耗费心力去学了铸术,你对得起她吗?”

方倦之一声声地询问,在说话间她已经抵达越昙的跟前,劈手去夺取越昙悬挂在腰间的蓝色小囊。小囊名“天地根”,即是谢寄愁所祭炼之物。

越昙下意识去护着小囊,她眼睫上悬挂着泪水,苍白的面颊楚楚可怜,甚是无辜。可此刻的方倦之看着她的面色没有半点动容,只要余光瞥见那两具空荡的金色法棺,她的心就会被怒意填充。要不是越昙这个叛徒,那些人怎么会死?她一定被邪魔侵染了,她早不是她天真快活的小师妹了!她抬起手,滔天的法力奔涌而来,竟是一巴掌将越昙扇倒在地。

越昙的修为高于方倦之,可她在天涧时,与邪魔缠斗受了不轻的伤。后来在诛杀秋荻时被紫微宗道友撞破,她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向她袭击来,为了完成大师姐遗愿、画成封印阵法的最后一笔,她只能硬生生地承受。此刻的身躯早已经千疮百孔。就算她是全盛时,又要如何躲避同门的愤懑和不甘?

堪堪止血的伤口再度撕裂,一身蓝白相间的法袍早就被鲜血染红,瞧不出原来的色泽。她蜷缩在地上,护住大师姐给她的天地根,很小声地呜咽抽泣。

方倦之的心神完全被怒意占据,一掌接着一掌拍在越昙的身上。不管是长老左霄还是大师姐谢寄愁,在宗中声望都极高。如果去了天涧的人非要死一个,她们更希望是越昙。悲伤、愤怒、憎恶……太乙宗修士的种种情绪被方倦之的狠戾点燃,也控制不住,一边对着越昙破口大骂,一边抬起手掌朝着越昙身上拍去。

在那如怒潮奔来的法力下,越昙才支起身体,又像是一只破布娃娃般被人打飞。她的眼中、口鼻中渗出大股的鲜血,辩驳的声音虚弱无力。她的神智恍惚,很小声地喊着“师姐”,可猛然间意识到大师姐已经不在了。

大师姐最后跟她说:“昙儿,我教你这咒法,你一定要画完最后一笔,镇压天涧。”

她又说:“昙儿,你要好好活着。”

“我为阵心,阵法不毁,妖魔不能将我如何。我尚有一线生机在,你等我出幽川。”

……

可是,都到这地步了,她要怎么样才能好?

意识到师姐不在了,越昙又啜泣着喊“师尊”,以师尊的道行,整个太乙宗发生的一幕幕都能落入她的眼中。

但是师尊没有出现,师尊不信她,师尊也在怀疑她、怪她,认为她滥杀。

“够了。”许久之后,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

越昙努力地睁眼,可视野被蓬蓬的血雾糊住,看不清那人的神色。

“过些日子执令君要来太乙宗审问,不能将人打死了,得留着给执令君一个交待。”那人漠然地开口,紧接着响起的是方倦之满是不甘的应答声。

越昙察觉到自己被人拖曳着向前,可她已经没有半点反抗的力气了。

在石上拖曳的疼痛,哪里比得上筋断骨折的痛,哪里抵得上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第2章 哪怕就说一句呢?

肿胀的眼睛掀开一条细微的缝隙,淡薄的天光从窗纱中投来。越昙艰难地转动着脖颈,见到的是刺眼灼目的枷锁此刻的她不再是太乙弟子,而是一个囚徒。越昙动了动破皮干涩的嘴唇,“有人吗”三个字从喉咙里挤出,四肢百骸的伤势被她轻轻的说话声牵动,痛得她冷汗涔涔,几乎昏死过去。

无人回应。

越昙心中冰寒,强提起灵气,内视自身。在天涧时肋骨便断了两根,回太乙后,承受着同门的怨愤之气,腿骨、手骨俱被打断。气脉破碎,连下丹田中的那枚金丹,都现出重重的裂痕。虽然有圣人蛊的滋养,可也只是勉强吊着这条命。她需要养伤,可这样的情况,谁能替她治伤?或许等到执令君抵达宗门的时候,就能给她清白了。到时候一定能证明她是无辜的,她跟同道的关系还能恢复如初。对了,她还要去天涧幽川 一趟,观察封印是其一,找寻师姐是其二。师姐道行高深,心性坚韧不移,不曾为邪魔所侵,万一真如师姐所言,能幸存呢!

越昙自我宽慰,如同一蓬死灰的心中燃烧起了一抹的希冀。她不愿意再去怀想天涧发生的景象,只用过往快活的日子来替自己鼓劲。她想到很多人,有二师姐、有师尊。她们不是故意的,其实也只想给外人一个交待吧?毕竟她杀死秋荻之事被许多人目睹。

越昙的思绪跳跃着,她强扯出一抹笑容,可看似平静,实际上整具身体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惨白的脸上,染了几分悲色。天涧的惨事,要她怎么能够遗忘?

被囚禁在院中的第三天,越昙听到第一道声音。方倦之推门而入,沐浴着明灿灿的天光踏入院中。她的神色冷峻,只说了一句:“左长老和大师姐的衣冠已经下葬。”

越昙浑身震颤,苦涩说:“在哪里?落仙陵吗?”

方倦之挑眉,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讥诮道:“你配吗?”她的手掌贴在越昙的额头,掌心浮动着一团明光,她在压抑自己的怒意和杀机,猛然间抽手后,又照着越昙的丹田猛地拍了一掌。法力劲气渗入身躯,那原本就伤痕累累的金丹裂痕更明显。鲜红的血从越昙唇角渗出,方倦之与她对视一眼,便收回视线。她漠然道:“执令君已至,奉掌教师尊之命,拿罪人越昙去大殿接受审问。”

越昙没料到方倦之的这一掌,疼痛钻心刺骨,她强抬起头,辩解道:“我不是罪人。”

方倦之没有理会她,只是嫌恶地看了越昙身上干涸的污血一眼,像拖拽一团死物,将她连带着枷锁一起扯出院子。

太乙大殿。

太乙掌教边玉沉与来自紫微宗的执令君云流声并肩站立在玉阶上。殿中摆着十具铜案,坐着来自药王谷、鬼谷、太清宗、儒门正道等宗派的执事道人,等待着太乙宗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修士入道先开窍,再筑基、金丹、元婴,最后为大乘,号曰大宗师。这次镇压天涧,九名大宗师惨死,足够震动整个道域。

“还不来么?”低沉的嗓音自铜案后传来。

边玉沉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看了眼,平静道:“已命小徒去拿人了。”

“说来越昙是边道友的幺徒吧?还是圣人蛊的寄主。要是不夭折,可是大宗师之资啊。”有人低声感慨。

边玉沉听明白对方话语中的深意,淡声回道:“执令君在此,诸位道友不必忧心。”

低低的嗤笑声响起,铜案后藏着的一双双眼睛,俱是不善。边玉沉面上从容,可心中好似怀冰,并一路坠到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