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不见,满头青丝竟成雪。

第15章 我能自由吗?

素寒声的空茫持续一瞬,她快步地走向越昙,施展银针催动越昙身上的血气。她低头看着毫无生气的越昙,一时间不知道冷得到底是禁法崖的寒风,还是越昙本身。

“越越?”素寒声放轻了一声,数枚银针扎在越昙的穴位。她在愣神片刻后,忽地拉过越昙的手,将袖子向上一挽。交错纵横的伤疤遍布手臂,狰狞而又血腥。依稀可以辨认出来自不同的武器。可这些外伤还算不得什么,素寒声在越昙的身上发现更多的攒骨钉。

攒骨钉原本就有,后来在祝灵余的帮助下,越昙挤出了数枚。回到太乙宗后,边玉沉没说要打入缺失的攒骨钉,可越昙身上留下的攒骨钉越发多了,早已经超出“三十六”这个数目。不用想,也知道是方倦之来过了。各大宗派有刑法,用来对付背叛宗门的门人,太乙宗的那一套全部被方倦之用在越昙的身上了。

素寒声心中燃烧起一股无名火,用药物、银针替越昙温养伤势。她来得急忙,去也匆匆,那三枚要试用的丹药也被抛到脑后去。

要在太乙宗中找到方倦之并不难,在谢寄愁去后,边玉沉虽未将方倦之将未来太乙掌教培养,可也将曾经谢寄愁处置的一部分事情先转交给了她。以往边玉沉座下门徒找谢寄愁问道究竟,现在都挤在方倦之门庭外了。

“素道友不研究药方,怎么来了我这里?”方倦之的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一摆手,示意同门先行离去。

素寒声问:“你去禁法崖了?”

方倦之笑着反问:“我太乙的禁地,难道我去不得吗?”

“你”素寒声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可后头责备的话又不知如何开口。

方倦之又问:“我耽误素道友了吗?”她注视着素寒声,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悲哀来,话锋一转,又说,“还是你看到小师妹那副凄惨的模样,想要帮她解脱?”

素寒声沉着脸:“她的状态不好,影响我试药。”

方倦之不以为然说:“那就再等等。”见素寒声眉眼间出现一抹恼色,她又短促地笑了一声,补充道,“放心,若无师尊的命令,我暂时不会去禁法崖了。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了。”

素寒声一脸莫名?*? 其妙:“你得到什么?”

方倦之一拂袖,桌上顿时出现一枚留影的符箓。她朝着符箓中打入一道法力,那已经流逝的时刻再度出现在她们的眼前。

越昙手脚被枷锁困住,她苍白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豆大的汗水流淌,整个人好似从水中捞出来。画面中只有方倦之的衣角。素寒声听不到方倦之的声音,只听到越昙痛苦的呻.吟以及那含糊而又满怀绝望的认罪声。

“是我做的,是我害死了她们,我就是凶手!”

……

符箓在光影破散后化作一小堆齑粉,被吹入殿中的风荡开。方倦之面容紧绷,她咬着牙道:“明明她罪大恶极,可被困在禁法崖中还是一副委屈的模样,怎么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她甚至借着祭拜长老和大师姐的名义逃跑!她压根没有良心!对于这样的人,素道友还在迟疑什么?她压根不配活着。就算活着,只是药种,而不是人!”

方倦之的话说得很重,素寒声无法辩驳。越昙早该是个死人了,能活下来只是因为她体内的圣人蛊还有很大的药用价值。她沉默了许久,才说:“我要回药王谷了,日后约莫每隔半年来一趟。我要求很简单,不管你们如何对待她,我希望我来试药取血的时候,她不再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方倦之很诧异地看着素寒声,问道:“是觉得残忍才选择离开吗?”

素寒声拧眉,不是很想跟方倦之辩驳。可方倦之一提到越昙时就极为偏执,沉默换来的可不是话题的结束。她抿着唇,缓缓道:“我毕竟是药王谷的传承人,岂有久留它宗的道理?恩师已经来信催促,我需要回药王谷主持诸事。”

“原来如此。”方倦之唇角噙着的笑容依旧是冷冰冰的,她朝着素寒声一叉手,道,“那就先恭贺道友鹏程万里,顺利继承药王谷了。”

贺词在素寒声的耳中显得讥讽嘲弄,比起被药王谷三个字框定,她更愿意在道域四处走动。天涧之战改变太多人的历程,她想要的自由彻底消失,除非能找到一个比她更为合适的药王谷继承人。素寒声心中扎着刺,回话也颇为冷淡:“多谢。”

客人要离开,总要跟主人家打声招呼的。素寒声跟方倦之一提后,便很正式地求见边玉沉。

边玉沉没在自己的峰头,她像是一尊矗立在道不孤峰的山石,眺望着那早已经失去主人的空寂洞府。

素寒声原以为边玉沉会问一声越昙的情况,哪知一句都没提,心中压根没有越昙这个人。素寒声堵着一团很莫名的郁气,一方面觉得越昙罪有应得,可内心深处,又隐隐为越昙感到悲哀。同样是边玉沉一手教授的弟子,身怀圣人蛊的越昙,远比不上谢寄愁。

离开道不孤峰后,素寒声又上了禁法崖。

躺在石上注视石笋的越昙,依旧是了无生气。

素寒声低头看越昙:“我要回药王谷了。”

越昙的眼珠子动了动,她的嗓音生涩,像是两粒石子在交磨:“祝你自由。”

素寒声眼中蒙着一层阴翳:“自由?我能自由吗?”可越昙又合上了眼睛,不再回答她了。难道她不是笼中鸟,难道她就拥有自由吗?

太乙宗中的客人多,素寒声一走,越兰泽、祝灵余也提出告辞,只是在离开前,她们不约而同地去了禁法崖一趟,抱怨、咒骂宣泄到越昙的身上,仿佛这样就能将扎入心中的刺拔除。

起初,素寒声依言半年来一趟,后来变成大半年,再后来便是两年、三年。

古药方在她的手中拆解,经过整合的丹方有了更大的效用,且除去其中蕴藏的损伤道体的丹毒,道域人人都在夸素寒声,从来没有谁提起过越昙在此中的贡献。

第16章 你连这儿都认不出了吗?

自十八年前的天涧一战结束后,天涧总体还算太平。驻守此间的修士斩杀逸散出来的妖魔,显得游刃有余。在她们的认知中,真一镇魔诀有百年之效,渐渐地放松警惕。这种松弛直到前去巡守的四名道人消失才宣告了结!还没等她们去查探到底发生什么事,天涧中的异象便冲天而起。荡上高天的妖鬼之气,时而幻化出众天王相、时而又演绎地狱变,阴风惨惨,煞是骇人!

鬼谷立即将天涧之变告知各大宗派,不多时,天涧外围便来了数名大乘期的道人。她们以为只是封印松动,依照过去流传的“真一镇魔诀”修缮阵法,哪知拿起的那股力量无法与封印交融,两相冲撞之下,发出如雷鸣般的炸响。地动山摇,仿佛有什么诡物即将破封而出!诸宗道人当即收手,没再使用真一镇魔诀,而是命令门中修士,在外围布置诛魔阵法,想要借此拖延时间。

“真一镇魔诀的补式怎会不起作用?”天涧外,鬼谷的长老忧心忡忡。这是她们没有预料到的场景。“难道封印天涧的,不是真一镇魔诀?可从气机上来看,分明就是啊。如果不是真一镇魔诀,那又是什么?”

何止是鬼谷长老,同行的道域各宗派大能都百思不得其解。她们只能尝试推演天涧之变,可不管是哪种咒法,在碰上天涧封印时候都宣告失败,其不仅不能修缮封印,反而在冲击中削弱封印的力量,让那鬼哭狼嚎之声响得格外凄烈。

天涧幽川。

浩荡的河水沸腾起来,无数恶鬼在哀嚎哭泣,它们化作骷髅相挣扎着从幽川中爬出,可半截身躯才出水面,便仿佛像是被什么拉拽着,慢慢地向着水底沉去。幽川之水幽暗冷峻,在幽川的最深处,谢寄愁盘膝入定,面颊上攀爬着诡异的纹路。她的法力在运转着,不只是妖魔被她身边无形的漩涡吞噬,连带着那深藏在淤泥底下的笼着金光的佛骨也慢慢地化作滋养她法体的资粮。

恶气逆冲,解慈悲的佛国整个崩溃,其血肉早已经被妖魔鬼怪啃食尽,余下的佛骨舍利则是妖魔避之不及的圣物,散落在幽川下。金光浮动,其中慢慢地化出一道披着青白色袈裟、手持念珠的白发佛修,她朝着幽川中的谢寄愁走去,虚幻不定的身影渐渐与谢寄愁叠合。她的眉心生出一道金莲印记,与攀爬满面颊的鬼纹在无声中抗衡,最后一道隐没。

佛号声响起,谢寄愁眼皮子微微一动,可仍旧没从入定中醒来。

幽川诡变,道域之中人人自危。她们不知道封印到底是什么情况,碍于先前之劫,也无法笃定真一镇魔诀真能起效。各宗派在讨论中,终于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被她们忽视多年、从天涧中活着走出来的人。

“越昙,她或许知情。”紫微宗长老抿唇,目光如电射向在此间的太乙道人。

太乙道人心中了然,当即一颔首说:“我马上传讯回宗门。”

禁法崖外,白雪皑皑。

素寒声不甚殷勤,此处便绝少有人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