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檀腹诽一记,老老实实低头答他:“到时辰了,小的要赶着去上值。”

“你这是不听本世子使唤了?”苏弘阳声音抬高:“秦府祖上可是泥腿子,你主子秦元德也不过是禁军里的官罢了,见了本世子他也得乖乖伏首行礼。本世子今日指你一回是你的荣幸,懂不懂?”

是不是荣幸沃檀不懂,但她的余光里,已经瞥见个高大且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那身影越走越近,是秦元德。

苏弘阳犹不可知,还在出言威胁沃檀:“本世子使唤你是看得起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苏世子。”

一道浑厚的嗓音杀入耳中,苏弘阳险些被吓得脚下趔趄。他转过头去,这才看见秦元德。

秦元德大踏步地过来,在苏弘阳开口说话之前,率先木着声音道:“苏世子,本将好歹在朝中奉职,你连个闲缺都没有。若论起来,也该是苏世子向本将行礼才对?”

这场撞见太过猝不及防,苏弘阳眉头登时便跳了两下。

他脾气虽大,拳头却显然跟秦元德差得有些远,且秦元德面色冻凝,一看就不便招惹。是以在略作思忖后,苏弘阳便决定了应对的态度。

脸上挂着故作熟络的笑,苏弘阳朗声道:“秦都帅,我可不曾说过让你向我行礼。是这小卒适才出言不逊,行止甚是不妥,我想着他既是秦都帅的亲随,就怕哪日冲撞九王爷殿下,给秦都帅惹麻烦,这才一时僭越,小小地提点了下,秦都帅可莫要误会。”

“是么?可秦某刚才眼见的,听进耳朵里的,好像有些出入?”秦元德接腔,却是耿直戳破苏弘阳的话。

夜风潇潇,但这处的空气,似乎矍然冻住了。

心里暗骂一通后,苏弘阳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秦都帅,掐日子算算,贵表妹后日便要嫁给我太子表哥,咱们两家远近也算个姻亲了,苏某人怎会对秦都帅有所冒犯?想是这夜里风大,你一时错耳听岔了。”

“都帅,属下刚才听得明明白白的,苏公子确实说过您得对他行礼的话,还说的是要行伏首礼。”恭恭敬敬的声音响起,是跟在秦元德身后的田枝在一旁拱火:“且属下,好像听见有泥腿子这样的粗话呢?”

苏弘阳噎了噎,片时上下牙磨合交错,刀子般的眼神剜向田枝:“主子说话,轮得到你这种贱奴插嘴?”

田枝身形不动,眼皮都没颤一下,跟沃檀一般老实地装聋。

秦元德口吻越加泛冷:“苏世子,秦府祖上确是田舍出身,却也着实为这大邱的江山出过力。家父四处征战,为我朝驱敌拓土更是从未有过懈怠,不知鄙府是何处开罪世子,令您这般羞辱?”

蛛丝般的细雨飘入檐下,苏弘阳面上青青白白变个不住。

身为钟鼎之家公爵之后,他打小肆言如狂惯了,方才那番矫饰已然是他最大的收敛和退让,然而秦元德这话一脱口,弄得他连台阶都没得下。

对于秦元德的发难,以及话里不给自己留余地的行为,苏弘阳羞恼至极。

这一恼,声音便直接阴阳怪气起来:“秦都帅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论品阶,我苏国公府是一等公爵,祖上立的功不比你秦府低,你这般咄咄逼人,未免不知轻重了些?”

这般带着浓家挑衅与威压的火气之话,秦元德却眉目依然:“方才那话若是苏国公本人说的,就算念在辈份之别,秦某也要请他赐教两句。但若他老人家拿国公爷的名头来压,秦某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当平时不察许是冲撞过他老人家……”

秦元德眼也不眨,回呛苏弘阳游刃有余:“可苏公子无阶无品的,却出言辱及朝廷命官,开国功勋,还大言不惭地要拉上国公府的名头,充起国公爷的派头……”

顿了顿,他又压低嗓音问苏弘阳:“还是说,你急欲袭爵,不盼苏国公龟鹤遐龄,寿元无量?”

“秦元德!你这莽夫!”苏弘阳顿时勃然:“你敢咒我爹短寿?!”

两个大男人唇枪舌战,直令空气中蠕动起唱对台戏一般的火药味。

沃檀在旁静立许久,这时也不由向秦元德投去奇怪的目光。

本当他是个不善言辞的武将,哪知他跟人论起理来有条不紊,说的话周全又哽人,打起嘴仗来出奇犀利,竟是分毫不让。

这般行为着实出人意料,直令沃檀心索高吊了下。

秦元德那位老父亲秦将军,那可是看她怎么都不顺眼的主儿。

按说子随父性,可眼下自己被国公府这傻冒世子欺负了,秦元德却跟人吵得乌眼鸡似的,莫不是……真就一心维护她?

这想法一跳将出来,戒心也就跟着撞入脑中,沃檀看秦元德的视线,逐渐多疑起来。

第35章 人贩子(加更) 檀儿身世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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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夹雨斜斜刺来, 扑到人颈子里、头发上,也呼得人耳朵生痛。

秦元德正忙着应付肝火大动的苏弘阳,不曾留神沃檀的异样。

苏弘阳伸手指住秦元德, 厉声威胁道:“秦元德, 我定要修书回京,让我爹爹参你一本!”

这话砸在地上响劲十足,他随即摔袖而去。

这梁子, 算是结下了。

秦元德双手负背, 漠然地看着苏弘阳走远, 视线一转, 便对上沃檀古怪的目光。

深重莫测, 带着纷杂且令人看不懂的意味, 几乎是下意识地,秦元德立马便记起在公主府时,自己好心关切,却被她误会的事。

这么一勾连, 秦元德身子向后避了避, 郑重其事道:“本将没有你想的那种心思, 你现在挂名本将近侍, 护你, 是为了本将的脸面罢了!”

鉴于他这语气中防贼的气味太过明显, 沃檀收回目光,哦了一声。

秦元德犹不放心, 将字眼咬重了些, 特意补充道:“本将再说一次,我已有婚约!”

“不是吧!秦都帅居然有婚约了?是哪家姑娘?生得如何?性情如何?”田枝没头没脑地接了一串腔,甚至捧心低泣:“委实命运弄人, 我对秦都帅心存仰慕,怎料相见恨晚……”

秦元德虎目浓眉,板起面孔来时素来人惧鬼怕。且他正身正德,连戏楼那样的消遣之地都不去,几时被这样调\笑过?当下脸都黑了。

田枝心里头笑到打跌,边说着话,边柔柔地抬起手,往他肩头摸去……

秦元德肃黑着脸避开:“姑娘端重些!再这般没个正形,本将可便不再客气了!”

撂下这话后,他便抬脚转向,疾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