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勺当啷, 饭食飘香, 一个接一个的仆从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
沃檀晕乎乎地被强行带到这堂中, 对着满桌子珍馐, 她与田枝大眼瞪小眼。
碟子里又被挟了一箸鸭件, 秦府老太君殷切不已:“孩子,快吃啊?”
沃檀看了看自己摞得高高的碗碟。吃……这叫她怎么吃?
头回面对这样的盛情,沃檀有些招架不住。
想着还要回去复命,她与田枝交换了个眼神, 正打算拒绝离开时, 一道端肃的声音传过来:“吃吧。”
稍稍扭头, 发现是拄着拐杖的秦将军。
他摒退一众下人, 一步步走进厅堂中, 看向老太君的目光沉静又复杂:“难得她老人家高兴, 吃吧。”
秦将军的用意再明显不过,让被错认的沃檀扮作他妹妹, 亦便是那位陈夫人。
沃檀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本不想遂这秦将军的意,但撞入老人家眼中那些无边的慈爱,却一时有些迷惘起来。
又有新菜来了, 是个白瓷镶金的倭口碟子,里头盛着带汁水的草果儿。
老太君目光亮了亮,伸手舀了一粒:“儿啊,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盐豉橄榄,来,阿娘喂你。”
勺子到了眼前,沃檀于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张口吃下了那粒两头尖尖的果子。
果肉有些苦加涩,因为加了盐又有些咸。咬破之后再过不多一会儿,便有涌泉般的甘甜溅到舌头上,润进嗓子里。
竟是先苦后甜的味儿,让人产生奇妙的回味之感。
“味道可好?”老太君脸庞温厚可亲,说不尽的怜惜与疼爱。
沃檀心里磕撞了一下,讷然点点头:“好吃。”
老太君欣慰地笑了笑,又摸上沃檀的脸:“瘦了,我儿在外几年,真真吃苦了,吃大苦头了……怪阿娘没有护住你啊,阿娘愧疚……”
也不晓得是否上了年纪后,人的情绪转变都比较快,且充沛,老太君说话间便开始哽咽。
乍然之间,眼眶就湿了。
她伸手去揽沃檀:“不怕,我们音儿不怕,回来了的,回了娘身边的。”
沃檀被抱在怀里,颊肉在老人家的臂弯快跟鼻子挤成一堆。
呼吸有些发紧时,又听老太君潸然着一句:“可怜哟,我可怜的音儿,这么年轻就要经历丧子之痛。”老人家哭得凄楚:“更可怜的是我那两个外孙,小小年纪就被恶奴拐走……”
擦了把眼泪,毅然看向秦将军:“大郎,那恶奴可找着了?若找见了,定要交去府衙,将他们活活打死!”
“阿娘……”秦将军皱了皱眉,还欲言又止时,却见沃檀从老太群怀里强行挣扎出来,头也不回地便向外跑。
短暂的愕然后,秦将军招来下人:“外头风大,快将老夫人带回房中歇着!”
另厢,跑出厅堂的沃檀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被追出来的田枝拉住手臂:“跑什么?你疯啦?”
冷不防跟着遇了出乌龙,田枝正云里雾里里,又见秦将军拄着拐杖,也急急撵了出来。
大概知晓他追来的目的,田枝双臂抱住沃檀,与她耳语道:“别跑啦,等下这秦将军还以为咱们要出去卖消息!说不定咱俩命都要撂这儿!”
“我知道了。”沃檀声音闷闷的,像躲在一口大缸里。她拍拍田枝的手:“松开。”
确认她真没发疯,田枝才放心地松了手:“莫名其妙的,你跑什么?”
“那草果子太难吃了,我反胃。”沃檀这话才说完,秦将军就到了近前,也恰好听到这句话。
二女本道他要找茬,不料这秦将军却是个一码归一码的讲究人,虽明摆着看不惯她们这样的江湖人士,却还是郑重地向沃檀歉声道:“家母年岁已高,适才若有冒犯,还请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歉是道了,可于这话后,他立马目光灼灼地看向沃檀与田枝:“家母神思浑沌,难免有胡言之时,适才那些话,本将希望你二人烂在心中。日后若让本将听见些什么风言风语,那传话之源,本将必不会放过!”
声音裹着冰刀子,话里的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见沃檀拉着张脸,田枝生怕她通直脑子跟这位大将军对着来,便忙不迭福了个身:“将军放心,我二人今日什么都没听见,也必不会与人胡诌半个字。”
“当真如此,那自然最好不过。”
指了个小厮来带她们出府,秦将军便一瘸一拐地走了。
路上,那小厮与她们补充,说府里老太君多年前就犯了些癔症,现下年纪愈发大了,眼耳都不怎么好使,还总是忘事。
只说着聊着,又听小厮犯了声嘀咕:“老太君常日不记得人,但认错人,倒还真是头一回。”
田枝不像胡飘飘,对高门府宅的阴私不甚感兴趣。
自秦府出来后,田枝便说起跟秦元德对过的所谓习惯,不无讥诮道:“其实跟秦元德,怕什么露不露陷呢?简直多此一举嘛,总有人会认出来的。”
这话里有话,并不难分辨。
见沃檀不搭茬,田枝干脆半笑不笑地问:“你跟那九王爷在马车里做什么?可别说不认识他,姑奶奶不傻。”
沃檀撇了瞥嘴角,寡淡地接了句:“我会念地藏经,在给他提前超度,你信吗?”
田枝:“……”
滴漏转得快,眨眼一瞬便到了出发的日子。
这寻墓并不是什么值得大张旗鼓的事,尤其寻的,还是旧朝之墓。
既不光彩,亦缺道义。